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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里碰面,当然没什么好话。

    “哟,你深水炸弹也放完啦。”王柳笑容可掬。

    “嗯,一放四五颗。”苏世勋答。

    “还行啊,水花压住了吗?”

    我听了就想笑,不过这可是相当有实用性的问题。

    “唉,都说是深水炸弹哪里能压住水花,放得越深溅得越高,没治。”

    “是啊是啊,我辗转腾挪还是没躲过去。”王柳拍拍苏世勋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我肚子笑痛,苏世勋紧跟着我出的厕所,我向他竖起手指:“你们真是太牛了。”

    苏世勋翘翘眉毛:“一般啦。”

    我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开玩笑道:“怎么,刚才的深水炸弹没放畅快吗?”

    “唉,宗而叫我后天去福建采访什么齐天大圣墓的事,我上海自己家里有事呢,真是麻烦。”苏世勋唉声叹气。

    “齐天大圣墓?是在顺昌吧,我这个月休假的时候还去玩过。但那不是老新闻了吗?”

    “那个双圣墓探测出下面有东西,不是衣冠冢,就要挖掘了,看看是不是真有齐天大圣通天大圣。”苏世勋一脸谄媚地看着我:“那多,原来你刚去过啊,你地头也熟,帮个忙行不?”

    “什么?”我故作不知,心中暗喜。

    “别装了,你再去次顺昌吧,宗而那里肯定是没问题的,你去他更放心。”

    “又是出差出差,累也累死,有什么好处啊。”

    苏世勋气结:“拜托这可是大新闻啊,就你的水平写几篇大稿子拿奖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都是钱啊兄弟,要不是我真跑不开还会找你?去不去?算我欠你个人情。”

    于是给六耳买了一箱方便面之后,我再次踏上去顺昌的旅程。

    南天门的旅游业已经暂时停止,但显然在不久之后,这儿的游客会激增数倍。

    这里从未凝聚过这么多媒体的目光。我到达顺昌的时候,挖掘的初期工作已经开始,有一些报社的记者甚至比我早到了两天,已经发回不少花边新闻。

    其实这次双圣庙考古挖掘,原本就界于考古发现和花边新闻之间。几乎没有哪个中国人会相信,吴承恩笔下那个会七十二变的猴头真有其猴,而且埋在这里。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使事情更具有了戏剧性。大家都想知道,双圣庙的下面到底有什么。

    至于通天大圣,那只不过是个配角。

    在我到达的前一天,一位早到的同仁采访了专门考证西游记的学者,那位学者声称孙悟空只不过是个长相怪异会功夫的绿林好汉,他的故事流传到民间,被后来的吴承恩艺术加工过了,所以在双圣庙挖出他的遗体还是很有可能的。

    这篇新闻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兴奋起来,当然,作为记者我也有了更大的压力。

    以双圣庙为中心被画出了很大一个隔离区,记者也不能随意进去。最初为了不破坏双圣庙的原状,并没有采用直接由上往下挖的方式,而是从侧方斜着打了条通道,想把东西从通道里转移出来。

    没想到通道打到一半,发现被墓壁挡住,下面竟也修了个和双圣庙差不多大小的石屋,而并非仅埋两口棺木。结果只好把墓壁打穿,还是没能完全保住原貌。

    真是太不专业了,我暗自嘀咕。

    好在大家所关注的,都是打穿墓壁后,惊现的两口上好雕花楠木大棺!

    真的有啊!

    棺材被拖出通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按快门的“卡嚓”声像撒豆子一样密集响起。包括我在内所有记者都红光满面——这回有大稿写了。

    首先起开的是通天大圣的木棺,最好的东西要放到最后。

    极其郁闷的是只有新华社记者被准许到木棺旁拍照,其它所有报社都只能用新华社的图片稿。这是对珍贵文物的保护,同时也体现了新华社的权威。

    我站在圈外惦起脚尖往里看,新华社记者在那里猛按快门,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大概是外圈的记者叫得凶了,我们被允许走近一些,但仍然没有取镜的好角度,只勉强看见,那里面是具穿着绫罗绸缎的白骨尸骸。

    那边几个考古人员已经起去齐开大圣棺木上的钉子,奋力把棺盖移开。所有人的视线马上集中了过去。

    棺盖打开的一刻,站在旁边准备拍照的新华社记者忽然“啊”的惊呼。旁边的考古队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意外。

    我像个芭蕾舞者一样,把脚都竖了起来,却还是没看见任何东西。

    疑问并没有持续很久,那具棺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是具空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沮丧的表情很快蔓延到每个记者的脸上。

    那墓室里还出土了些随葬品,这些和通天大圣所穿的服装饰样,共同证明之前的考证无误,这位墓主人死亡入葬的时间大约在元朝末年。

    本以为是放高升,现在飞到天上屁都没响就掉了下来,配角只能演起独角戏。通天大圣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啥两样,至少从骨骼看是这样。有关方面采了点样准备回去化验,我们对此都不抱太大希望。就是一元朝普通富人,在这么个偏僻地方自号通天大圣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使出百般能耐,希望能给这个失色的新闻补点妆。功夫不负有心人,曾说过孙悟空是绿林好汉的那位学者,这回又发表了他的大胆推测。

    他依然坚持自己原先对孙悟空的猜想,更补充说,从在山顶建神庙以及有相当数量的随葬品来看,通天大圣生前在当地很有势力,而这种势力极有可能是来自于他的兄长齐天大圣,所谓弟仗兄势,狐假虎威。而元朝末年的乱世,消息传递不便,那位齐天大圣既然是绿林好汉,从事高风险工作,说不定死于乱军,就此失踪没了消息,不能回归故里。所以其弟在死的时候,除了修双圣庙,还给兄长置了具空棺。

    这番论调颇能自圆其说,我写下来发回报社,成了篇独家解读齐天大圣空棺的专稿。

    这次媒体吊足了民众的胃口,却轻轻放下,齐天大圣终究仍属虚无缥缈。

    但我还有一个收获。

    接待记者的人里有个老熟人——顺昌县文化局张挺。我冒充采访英国专家那次在双圣庙里碰到过的那位。他见我就问上次怎么后来没给他电话,稿子写了没有。

    他这么问我有点尴尬,打着哈哈,说觉得材料还不充足,新闻点不够。这话说得我自己脸上都发烧,超没职业水准的。要是碰到个不给面子的,立刻就会反问我材料不够怎么还不积极去他那里采访。

    好在张挺听我这么讲,反倒热情地说:“材料不够,那现在我这里可又有个新闻,几位英国专家后来又到双圣庙去过一次,他们对那块大石头上的三兔图很感兴趣,带了专门的检测仪器。结果还是没查出来到底是用什么工具刻上去的。我说没准是用手指直接写上去的,他们不信。”

    我笑道:“那哪能信啊,他们事事都讲求科学的,人的手指是肉长的,他们又不看武侠小说。”

    张挺笑道:“我就是随便一说。那些专家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鉴定的结果,这三兔图刻到石头上的时间,大约比双圣庙里的牌文石刻晚50—100年。”

    我一愣:“不是说这双圣庙建于元末吗,这么说来石头是明代才放进庙里的?”

    张挺摇了摇头:“不是明代,其实是去年才搬进去的。”

    “去年?”

    “说起来也巧,去年有人在我们县一条公路边看见这块石头,想把它弄下公路,免得影响交通,结果就看见上面的图。他原本也没在意,过了段时间看见报上新闻了。”

    “没在意?”我插了句话:“这图可挺神的呀,要是我见了肯定觉得不是凡物。”

    张挺笑了笑:“你还年轻呢,这图我们这儿的人也没觉得有多神,这是老实话。”

    我似乎觉得他有什么没说,却也不便交浅言深,就听他说下去。

    “别看新华社今年才做了双圣庙的新闻,其实去年这庙就在我们福建炒热了。我们县的报上做了好多报道,那几块碑的细部图片登了两个版。那人见到照片上的三兔图想起了石头,给我们局打电话。派人过去一看,石头在,图还是那图,可真像是手画上去的,讨论了一下,就给搬到了庙里。”

    我想起唐僧对这块石头言之凿凿,不禁摇头。导游的话还真是信不得。

    三兔图虽然很神秘,但我彼时以为和自己无关,就没有认真理会。这世上神秘的事太多,哪里管得过来,更何况现在自己已经被缠上一件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关于孙悟空的特别点的传说?比如附身什么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张挺。

    “附身?哪会有这种事。”张挺直摇头。

    “那有没有哪家的孩子长得像孙悟空?”我继续硬着头皮问,感觉自己像猎奇小报的狗仔记者。

    “孙悟空是猴头,怎么会有人像它,那不成毛孩了吗?”张挺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让我很识相地住了嘴。

    为了对得起张挺,我写了篇小稿子,讨论神秘三兔图到底与双圣庙有什么关系,发在晨星报上。张挺第二天在网上看见,还专程打电话道谢。

    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把抽空去那个小潭装的一瓶水交给梁应物化验。

    “上次的结果出来没?”我急着问。

    “才几天,哪有这么快,你以为是验血啊。化验这瓶水要快些,顺利的话结果会一起出来。”

    我耸了耸肩:“好吧好吧。你们真的对游宏的情况感兴趣?”

    梁应物点点头:“是有点意思。从他皮肤毛孔的改变看,是极罕见的人类体徵突变。而他毛发的异常生长速度,也破了人的体能纪录。或许有某种强有力的激素在起作用。如果真找到这样的激素,就是重大的发现。”

    梁应物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刚才他已经这样好几次了。

    “见鬼,是你身上的味道。”梁应物骂道:“我想怎么走到哪里都散不掉。”

    我讪笑:“刚坐了长途火车嘛,报社可不给钱坐飞机。靠你这人怎么这么鸡婆,男人不用讲究这么多。”我有点恼羞成怒,梁应物总是太注意这些细节。

    “去去,回家洗澡去。”梁应物将旅行袋还给我,把我赶上出租车。

    把行李往客厅一扔,和躲在卧室刮毛的六眼讲述齐天大圣空棺的故事,告诉他附身的可能基本没有,还是铁了心到x机构去做实验动物进门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开了锁刚往里面跨了两步就停住。

    六耳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应该是六耳吧。

    电视机没打开,平滑黑亮的屏幕照出六耳的样子。我很想形容成一个人形的长毛绒玩具,但这个玩具既不可爱,也不可笑。

    他的脸完全被毛发遮住,如果不是在抽烟的话,分不出哪一边是正面。

    是的,他在抽烟。烟头一亮一亮,毛垂在两旁,看起来很危险,容易烧到。

    “你这几天都没刮?”我问。

    六耳转过头来——应该是吧。他在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又慢慢吸了一口,把烟摁掉,烟慢慢从毛发里渗出来。

    “没什么意思。”他淡淡说:“刮了又要长,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就这样?”我呐呐着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等到实在太长再说。我发现长了之后,生长速度就会慢一些。”

    我看着六耳,他身上的毛长且厚,隐隐约约看到他穿了条白色的短裤,其它什么都没穿。可是身体完全看不见,连手和脚的轮廓都快没了。

    这还不算太长吗?

    他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我取了水的样,已经送到x机构化验了,还有你毛发的化验结果也就要出来。不过最好你先提供份血样,一点点就可以,你不怕疼吧?”我勉强笑了笑。

    六耳慢慢地站起来,那一丛黑毛的后面,幽深的双瞳。

    许久。

    我站在门口,和他对立着,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等等吧。”六耳开口说。

    等等?

    六耳转身走进他的房间。那里原本是我的卧室,现在这十几平方的天地,仿佛已经全然没有熟悉的感觉了。

    我缓缓弯下腰,换上拖鞋,走进我的家。

    六耳,一定发生了什么。

    闷热的空气里,我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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