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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凑飞机票钱应该不太困难,人家都衣锦还乡了。”

    石子摊开纸笔,写起家书来。

    先把湖光山色形容一番,然后再三保证她是何等健康快活,前途是怎么样的光明

    “去年七月一日加国国庆,我无意走进一间百货公司,只见一只二尺乘三尺大的蛋糕,用果酱与奶油拼出枫叶国旗图样,由店员切开,分小块小块盛在纸碟上,免费派给客人享用,是国家生日呢,故吃蛋糕,真太好了,这个国家的人真会享乐,虽然国债累累,经济不景,却志气不灭,今年我会到同样的地方去吃蛋糕,我也是加国的永久居民,再过几年经济有了基础当接你与爸过来享福。”

    写完这样的信真会累得昏厥。

    地库内少了碧玉吱吱喳喳的声音,十分寂寥。

    石子自布袋取出那两块炸鸡来吃。

    摊开报纸,她看到头条新闻,温埠的中文报纸办得十分出色,且赚大钱。

    华东水灾、香港立法局辩论彭督政改方案第二页是分类广告,石子把骨头吐在报上。

    忽然她看到这段小便告。

    “聘请保姆,包食宿,薪优,工作时间面议,请电九二三八八何宅。”

    石子心一动。

    带孩子是女性天职,倘若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带一个婴儿,她自问吃得消。

    马上要放暑假了,先应付了这三个月再说,见一步走一步。

    至要紧有得吃有得住。

    市中心正面大厦林立,街道整洁、店铺货品齐全,转一个弯就是阴暗面,乞丐蹲在污水沟边,吸毒者倒毙冷巷,不由石子不害怕。

    碧玉决定到夜总会跳舞那日,石子痛哭起来,她怕她从此堕落。

    她苦苦哀求碧玉莫下此策,但当时她还天真,现在她已麻木。

    今天必需要有食有宿,这是最重要的事。

    那夜,她在福临门做到凌晨,双腿似卖了给店堂,动弹不得。

    大师傅阿陈送她返家,她在车上昏睡。

    他把她推醒“女孩子在任何时间都得打醒精神,莫被人占了便宜去。”

    石子叹息一声“谁,谁要占一只死猪便宜。”

    地库里少了碧玉,更加简陋凄清。

    第二天清晨惊醒,忙着换衣服,才想起暑假已经开始,学校歇暑。

    本来应该很高兴,像去年,她白天在鱼场兼职,做得浑身腥臭,可是多了数千元节蓄。

    今夏也得同样振作才行。

    她把昨日包炸鸡的报纸取出来,找到那则聘人广告,用红笔圈住,打电话过去。

    “找何太太。”

    “这里没有何太太,你愿意同何先生讲话吗?”是菲律宾人口音,看样子何宅已有家务助理。

    呆一会儿何先生来了,喂地一声。

    “何先生,早,我来应证保姆一职,我姓石。”

    那何先生一怔,随即答:“石小姐你不介意回答几个问题吧?”

    “何先生请问。”

    “贵庚?”

    石子故意说大一点“二十多岁。”

    “有无经验?”

    “有,育婴、替幼儿补习、烹任、打刷,全会,我有驾驶执照。”

    ‘请无前任雇主推荐书?“

    石子马上说:“有。”她没有说谎,前年一位史密逊牧师太太的确给过她一封推荐书。

    “今天可以来见面吗?即使不成,也会付你车钱。”

    “何先生,请你说个时间。”

    “上午十时正吧。”他说出地址。

    “好,我会准时。”

    放下电话,石子松口气。

    猛然想起,忘记问何家有几个孩子。

    她淋浴包衣,穿件光鲜衣裳出门去,碧玉走了,留下衣服鞋袜,派上用场。

    石子转了两次公路车,到了山上,下了车,还需步行一段路。

    来到爱蒙路三二o号,在门口先打量一会儿,只见围墙上钉着小小一块铜牌,上写着“不易居”三个中文字,石子觉得有点突兀,好奇怪的屋名,那是一座三层高的花园洋房,前后有庭院,外型十分低调,可是一定雇着个好园丁,只见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美不胜收。

    在斜坡上一回身,正好看到海景以及整个温哥华市,自右至左依序是史丹利公园、市中心、格兰湖、本那比以及北温固罗斯山。

    石子吁出一口气,风景真好。

    上海位于长江支流黄浦江的三角洲平原上,上海没有这样的风景。

    可是石子听人说香港最名贵的住宅也在山上。

    正在迟疑,尚未按铃,大门已经打开,一个菲律宾女佣探头出来问:“是石小姐吗?”

    石子连忙挂起笑脸“是。”

    “请进来。”

    一进门,发觉屋子有个极大玄关,屋顶十分高敞,大玻璃窗,柚木地板,家具简单实用,石子对此有十分好感,即使是名穷学生,她约莫也知道什么叫作品味。

    女佣把她带到客厅左边一间会客室。

    “何先生马上来。”

    会客室长窗对牢后园的草地花圃以及泳池。

    窗户半掩,空气中洋溢着甜蜜的花香,石子深深嗅一下,苦中作乐,即时认为活着还是好的。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石子转过身去。

    她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伸手出来“石小姐吧?”

    石子与他握握手。

    “请坐,喝杯茶。”

    那何先生穿西装打领带,石子很少在她的环境里看到西服皇然的男人,即使是讲师,衣着也很随便,这何先生一定是位生意人。

    “石小姐,你可有把履历带来?”

    石子把履历及推荐信递上。

    何君阅后,有点困惑“石小姐,你是卑诗大学现任学生。”

    “是。”

    “这份工作可不是暑期工,我打算长期雇用保姆。”

    石子不慌不忙答:“何先生,且试用三个月如何?”

    那何先生看着石子年轻秀丽的面孔,过一会儿才说:“我有三个孩子,实在等人用。”

    石子倒抽一口冷气。

    “十三岁长女,十岁儿子,以及七岁幼女。”

    不是婴儿,石子放下心来。

    “你负责照顾安排他们起居饮食,各种健康娱乐,还有,每天抽个多小时来补习中文,我想他们学讲普通话。”

    “我可以胜任。”

    “每天工作时间约自上午八时至下午五时,每周工作七天。”

    没有假期?

    何君无奈“孩子们实在需要人照顾,故此薪水略高,我可以出到一千八百元。”

    石子忍不住在心中说:太好了。

    “可是你晚上还要到中国餐馆去上班?”

    “是,何先生,否则明年学费没有下落。”

    何君问:“那不是太辛苦了吗?”

    石子但笑不语。

    何君吁出一口气“正如你说,且做三个月试试,”他取饼一帧照片给石子看“这是我那三个孩子,他们叫写意、自在、悠然,我叫何四柱。”

    石子暗暗赞一声好名字“孩子们可以叫我石子。”

    “你明早来上班吧,我可以拨一辆车子给你用,汽油归公家,接载孩子,小心驾驶。”

    石子忍不住问:“孩子们呢?”

    “在香港探他们的母亲,明天回来。”

    石子一怔。

    何四柱似乎要赶时间“我送你下山去。”

    石子跟着他走。

    “后天轮到我回香港。”

    敝不得那么急要请保姆。

    “过来看一看,这辆小埃士哥尔夫给你用。”

    对石子来说,今日遭遇好比仙履奇遇。

    何四往看着石子“工作蛮辛苦,希望你帮忙,孩子们不算顽劣,不过到底是孩子,你要处处包涵,我可能是多嘴了。”

    石子只是赔笑。

    “你要是愿意留宿,保姆套房在地库。”

    “我先做下来再说,请问,何太太几时回来?”

    何四柱沉默一会儿,忽然叹口气“何太太与我已经离婚,她不习惯这里生话,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石子吓一跳,马上噤声收敛笑意。

    十分钟后,她请何先生在市中心让她下车。

    那么美丽的家园,那样明眸皓齿的孩子,都留不住她的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不易居真的不易居?

    又有什么人,会把自己的家叫作不易居?

    不管它了。

    握着两份工作,石子心落了实。

    大师傅阿陈却不看好。

    “你又不是铁打,哪里撑得住,不如辞掉晚上这份。”

    “不不不,我需要钱。”

    “健康最重要。”

    “我年轻力壮,你别小觑我。”

    “当心,失去健康,即失去一切。”

    石子十分悲哀“明年又要加学费了。”

    “谁教你迷信上大学,我才小学程度,一样快乐生活。”

    石子看着肥陈“你是例外,我很替你庆幸,你既幸运又知足,但愿人人都像你。”

    阿陈叹口气“何必同自己过不去,只有这么多,不去做非分之想,自己开心点。”

    石子用手托着头“我希望得到更多,海景洋房、大房车、珠宝、华服、女佣人、司机”

    “那你得学你的朋友,不然就太迟了。”

    石子气馁“你没有见过她那台湾朋友吧?”

    “长得丑?”

    “相貌由父母生成,不用计较,那人其实高大英俊,可是属于某帮会,同日本野寇党又很熟,是个危险人物。”

    大师傅顺手取饼一张中文报纸,那头条恰巧是“温哥华犯罪集团华裔控制,亚洲匪帮组织力全球居首”

    大家都叹口气。

    老板娘走过,训曰:“有得吃有得穿,缘何长嗟短叹?”

    石子抬起头“为什么华人要求那么低,永远只求温饱以及上头不要来找碴?”

    大师傅颔首笑曰:“听听,大学生又不满足了。”

    老板娘区笑萍拍手道:“果然如此。”

    “大学生最麻烦,又要好吃,又要好穿,既要民主,又要自由。”

    “如此骄矜,如何办事。”

    “好了好了,”石子双手掩耳“别借题发挥了。”

    那天晚上,有一个喝醉酒的洋汉试图把十块钱小费塞到石子的衣领里去。

    区姑娘前来打圆场。

    懊刹那石子原谅了孔碧玉。

    在碧玉眼中,做女侍同跳脱衣舞同样屈辱,不如到一个薪酬多几倍的地方去。

    石子躲进狭窄的更衣室。

    区姑娘追过去,见石于低着头,以为她气哭了,因说:“那一桌人已经走了。”

    石子抬起头来,一张脸心平气和,绝不像装出来“我没事,我只是腿酸。”

    “看得开就好。”

    石子揉着脚趾“自做女侍以来,这双脚已经大了两号,我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苦力双脚会那么大,皆因负重。”俗云头大富,脚大苦。

    区姑娘微笑地看着她“石子,你会有出息的。”

    “谢谢老板娘。”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石子?”区姑娘终于忍不住。

    “家父姓石,我是石家的孩子,故名。”

    “也真别致,别多讲了,速速出去招呼客人。”

    开头,石子也试过找些英文卷子来译作中文赚些稿费,稍后发觉既费神又耗时,收入菲薄,且时常收不到稿费,干脆来捧盘碗。

    一直认为,挨到毕业,想必是另一番光景。

    可是眼见师兄姐自学堂出来,不过是做售货员、导游、银行出纳,收入甚微,碧玉父母都是外科医生,但一直慨叹拿手术刀的还不加拿剃头刀的。

    这才叫碧玉沮丧,不是客人的怪手。

    回到那个简陋的家,她算了一算,每日大约可维持六小时睡眠,够了,睡那么多干什么。

    她伏案写家书:“妈妈,我找到一份家教工作,薪水好极了,有剩钱当寄回来,最近可能会搬到大学附近去住,地址一旦确实,马上通知你”搬到大学附近去?那是全市最贵的住宅区,到底年轻,石子见自己那么会吹牛,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她累极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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