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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隔只有两天,第五场考试很快到了。瓦杰贡嘎大活佛的担忧变成了现实,空白出现了,古茹邱泽喇嘛没有到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到场。他缺席,对手苯波甲活佛就算胜了一场。

    现在是三比二,考试还得考下去,至少还有第六场。

    布达拉宫持明佛殿里,轰轰隆隆响起了格西喇嘛们的诵经声。这是尼玛考官的建议:大家总不能白来,就让我们简简单单举行一次法会,祈愿生灵万物平安吉祥吧。

    瓦杰贡嘎大活佛独自走出持明佛殿,让管家派人寻找古茹邱泽喇嘛: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务必回来参加第六场考试,而且要取胜。

    晚上,古茹邱泽喇嘛回到了布达拉宫。他来到坛城殿,在密集金刚坛城、胜乐金刚坛城、大威德金刚坛城的环绕下,向尊师瓦杰贡嘎大活佛禀告他之所以缺席考试的原因。

    他平静地说:“我的妃宝走了,我去送她。”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你是故意的,你不想取胜这一场考试。”

    他没有吭声,什么事情能躲过尊师的眼睛呢?只是尊师并不知道原因之后还有原因,那些不可测知的微妙,已经从言说到了不可言说,从思议到了不可思议。

    妃宝是他养起来的,几年前就养起来了。她什么也不做,衣食无愁,舒适安逸。可是她说:“你不创造任何价值,本来就是被信徒供养起来的,现在你又供养了我,我觉得很别扭,非常别扭。”又说“信佛的人不能什么也不做,就信佛,那算什么呀?我要回去啦,我要去做点事情啦。”

    他说:“你说得对,信仰不是职业,不是少数人的专利,而是人人都应该具备的精神状态。喇嘛也不是精神贵族,而应该是一个创造者。你非要走,那就走吧,我没有理由阻拦你。但是”

    妃宝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呀,但是什么?”

    他说:“等着我。”

    妃宝说:“你是说永远吗?你是说下一世吗?”

    他说:“我不知道。”

    妃宝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年龄。”

    他说:“二十五岁的青春年华。”

    妃宝说:“白白地浪费掉吗,我这一世?”

    他无言以对。于是就有了长亭送别,就有了考试缺席。

    又过了两天,第六场考试如期举行。持明佛殿里,点起了更多的酥油灯,每一尊神像前都是一溪一河的闪耀。火光给佛像增添了光明,也增添了神性的伟岸,就像西藏的山水把无言的辉煌裸裎于天造地设之间。无垢法力和无量悲愿从容地流淌在殿堂的每一个角落,佛尊无涯,僧徒们如同置身在百千亿佛的境界里,谦卑而惬意。

    九位考官再次坐到八座佛塔和莲师八神变之间。他们今天在袈裟外面罩上了缀着珠宝饰带的红色大披风,表达着内心的隆重和肃穆。

    相对而设的答辩经座之间,代表威严的三尺锡杖上,拴上了七字文殊咒的经幡。西边是苯波甲活佛,东边是古茹邱泽喇嘛。但是东边的经座是空的,开考时间就要到了,古茹邱泽喇嘛还没有来。所有人都在嘀咕:他是否又要缺席?

    很多人的眼睛都望着持明佛殿的门口。

    苯波甲活佛希望的是,对手最好不要来,就像第五场考试那样,让他不战而胜。但是他的天眼通和他心通告诉他,古茹邱泽喇嘛肯定会来。

    第六场考试是立宗辩。立宗辩就是摆出一个代表经宗法宗的观点,让竞任对手询问、补充、诘难、批驳,在场的所有考官和格西喇嘛也可以随意发问,但以竞任对手为主。立宗者必须有问必答,一旦被问得理屈词穷,就算失败。对手不必和他一样立宗,就可以成为优胜者。如果他一直都是对答如流,那就需要对手立宗,回答他和在场考官、格西喇嘛的问题。最后由考官根据个人表现,投票确定优胜者。所以一般情况下,竞任的双方都不会首先立宗,而是靠抓阄确定首先立宗的人。

    还有一个规定,第六场考试中竞任的双方谁都不能击掌,谁击掌谁就是失败者,不管他的提问或答辩多么精彩。据说这是为了考查竞任者的自控能力,这种能力的体现是,给大脑一个信号,它就会像上了发条一样自始至终左右你的行为。而一般的修炼者做不到,提问或答辩激烈时,往往会出于习惯和下意识先击掌再说话。

    大家眼巴巴等待着,持明佛殿的门口除了空气和烟袅,什么也没有。但让大家惊讶的是,殿堂里突然响起了古茹邱泽喇嘛的声音:“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但不是我来晚了,而是大家来早了。”人们迅速把眼光从门口转移到考场中心,才发现古茹邱泽喇嘛早已经落座。

    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人人都在询问。连瓦杰贡嘎大活佛也感到蹊跷:这弟子,难道已经练就了穿墙破壁、无碍行走或隐身匿形的法术?难道“七度母之门”给这个痴心修炼者的福赐是显示种种神变的奇迹?

    古茹邱泽喇嘛抱歉地望了望尊师,然后面朝苯波甲活佛说:“我要立宗,我的立宗观点是:‘七度母之门’是不死的法门,生命可以长存不朽。”

    大家又是一阵吃惊:他居然抢先立宗?是自傲,还是自信?不管是什么,抢先立宗的人,十有八九是要失败的。

    苯波甲活佛从吃惊中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说不光灵识不死,肉体也可以不死?”他看对方点头,又问“这是你修炼‘七度母之门’的最后结果?”

    古茹邱泽说:“不,这只是‘七度母之门’的第五门。”

    苯波甲说:“既然第五门是不死之门,那就不仅仅是背佛,更是反佛了。众生自无始以来,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就像车轮旋转,轮回于六道之中。而佛命比如人命,也会速死而别,连佛祖释迦牟尼都是如此,‘七度母之门’怎么能比佛祖更高?”

    古茹邱泽说:“佛祖释迦牟尼死了吗?”

    苯波甲愣怔着。

    古茹邱泽说:“他是圆寂,是涅槃。涅槃不是死亡,是再生。佛说,我有无量之寿。从佛祖释迦牟尼诞生到现在,仅有两千五百多年,怎么说是死了呢?”

    苯波甲说:“可是肉体呢?我说的是肉体。”

    古茹邱泽说:“我说的也是肉体,肉体不死,释迦牟尼就在西藏,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我们谁也无缘亲见。”

    苯波甲问:“就算佛陀不死,可这跟‘七度母之门’有什么关系?”

    古茹邱泽说:“包括‘七度母之门’在内,一切密法修炼的都是肉体,肉体是精神实体,没有肉体便没有灵识、魂魄以及所有的精神现象,怎么能说精神不死,而肉体却可以速朽呢?佛不死,众生也不死,因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切众生皆能成佛。”

    苯波甲说:“那就请你举出不死的人。”

    古茹邱泽说:“除了死的人,剩下的都是不死的。”

    苯波甲说:“我看不到会有剩下的。”

    古茹邱泽说:“那是因为人生在世,浑浑噩噩,没有机会得到避死的法宝。”

    苯波甲问:“什么是避死的法宝?”

    古茹邱泽说:“人死不外是天灾、人祸、自害。天灾有震灾、水灾、火灾、雪灾、雷灾、热灾、冻灾;人祸有战争之祸、行路之祸、残杀之祸、坠落之祸、污染之祸;自害有贪欲之害、瞋怨之害、愚痴之害、饮食之害、药物之害、无明之害。由于它们的存在,生命的渐渐衰朽、死亡的不可避免,被说成是自然规律。但‘七度母之门’告诉我们,当我们有幸躲开天灾、人祸、自害之后,生命就可以不死,肉体就可以不朽。”

    苯波甲问:“关键是能不能躲开,怎样躲开?”

    古茹邱泽说:“这就是避死的法宝要开示我们的。”

    所有人都望着古茹邱泽喇嘛,等待他把避死的法宝说出来。他用腹式呼吸镇定着自己,骄傲地仰着头。

    苯波甲催促道:“说呀,如果你真的有避死的法宝。”

    古茹邱泽说:“修炼‘七度母之门’第五门,就是用天灾门修炼避灾眼,用人祸门修炼避祸眼,用自害门修炼避害眼。这三只眼深藏在人的身体之内,本来是不睁不亮的,修炼就是让它们出来、睁开、发出光亮,看到能看到的一切。”

    苯波甲问:“怎样修炼?”

    古茹邱泽说:“观想紫度母,以打通所有的肾经肾脉,便可以听知;观想黄度母,以打通所有的肝经肝脉,便可以目知;观想绿度母,以打通所有的肺经肺脉,便可以嗅知;观想黑度母,以打通所有的脾经脾脉,便可以吻知;观想红度母,以打通所有的心经心脉,便可以舔知。你能测知,就能回避,等你回避了所有死亡的机会和可能,你就有了长存不死的前提。”

    苯波甲问:“怎样观想?”

    古茹邱泽说:“佛说,瞻一尊神颜,百神就授记。诸神的出现是你的意变,随着意变,你将对应身变和语变,身变即不动变,语变即万咒变。如此观想,天长地久,自性的佛果就会显现,这是母本,他界的佛果就会安家,这是父本。母本和父本一旦结合,自然就会光亮无限地产生避灾眼、避祸眼和避害眼,这是修炼‘七度母之门’的如意妙果。”

    苯波甲说:“虽然从逻辑般若来看,一个人回避了所有死亡的机会和可能,就能够长存不死,但百分之百的回避是不可能的。佛说,电灭即寿,瞬刻即久,人的生命,比之雷电,能闪一下就算长寿了。夭一切寿,空一切有,短一切久,寂一切喧腾。灭度是真谛,无常是佛意,人怎么可能长生不老呢?”

    古茹邱泽说:“‘七度母之门’看生命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既然如此,那就是‘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苯波甲说:“就算你长出了避害眼,又怎么能避开病死和老死呢?”

    古茹邱泽说:“如果病死老死迎面而来,你当然避不开。避害眼看到了病死老死为什么走来,它做到了舍因断缘而无果,所以人不死。”

    显然古茹邱泽喇嘛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格西问道:“请古茹邱泽喇嘛说说,怎么样才能舍因断缘而无果呢?”

    古茹邱泽说:“自害有贪欲之害,断掉它,有瞋怨之害,断掉它,有愚痴之害,断掉它,有饮食之害,断掉它,有药物之害,断掉它,有无明之害,断掉它。当所有自害的缘起断掉之后,生命就只剩下了宁静的滋养和合理的利用。石头没有砸击它就永远是石头,河水没有截流它就永远是河水。”

    苯波甲说:“可是风会吹坏石头,太阳会蒸发河水。”

    古茹邱泽说:“风吹坏的只是自性脆弱的石头,而‘七度母之门’的修炼目标是金刚不坏。什么是金刚不坏?不是因为它硬,而是因为它空。空谷吹风,流逝的是风,而不是空谷。太阳当然会蒸发河水,但河水到了天上又会变成更多的水,降落于河水,河水不是小了,而是大了。”

    苯波甲说:“我们想听的不是道理,而是不死的方法。”

    古茹邱泽说:“人体有能放血的脉和不能放血的脉,比如隐藏脉、金矛脉、黄胆汁脉是可以放血的,空处脉、银扣脉、蛇眼脉是不能放血的”

    有格西说:“喇嘛尊者能不能不用古藏医的术语,要是用藏医和汉医共识的词汇,听得懂的人会更多一些。”

    古茹邱泽说:“当然可以。脉道即穴道,让红度母驻守心经神门穴,让黄度母驻守肝经太冲穴,让黑度母驻守脾经公孙穴,让绿度母驻守肺经太渊穴,让紫度母驻守肾经太溪穴,让蓝度母驻守心包经劳宫穴,让白度母驻守胃经足三里穴。七度母还有七个妹妹,让奋迅度母驻守小肠经阳谷穴,让金颜度母驻守膀胱经昆仑穴,让顶髻尊胜度母驻守胆经丘墟穴,让吽音叱诧度母驻守大肠经合谷穴,让消苦度母驻守三焦经阳池穴,让大寂静度母驻守任脉神阙穴,让破欲度母驻守督脉命门穴。驻守巩固之后,观想药师佛咒和度母咒,直到咒语融入血液,流淌在所有经脉之间,它会保证血管里的血永远是充足的,更是干净新鲜的。干净新鲜的血是生命不朽的保证。除此之外,你还要扩大无染心地,杜绝一切污垢、语垢、行垢、法垢、亲近垢、思维垢、饮食垢。你的境界是十地菩萨的境界,但你并不是菩萨,你是一个具足肉身和灵魂的人,一个只差两步就可以不死的人。”

    苯波甲问:“只差哪两步就可以不死?”

    古茹邱泽说:“人体之内,所有十四条经脉之外有一条脉外脉,所有三百六十个穴位之外有一个穴外穴。脉外脉也叫除障脉,当你的修炼打通所有脉道之后,人世间强加给你的全部贪、瞋、痴、慢、疑等无明都会集中到脉外脉,或者盘结在此,或者流泻而出。盘结会导致无明增生,流泻会引来光明灿烂。你需要的是流泻,所以修炼的结果便是让主宰流泻的神永驻此地。穴外穴被释迦牟尼命名为无量光地或长寿佛果,是可以保证生命长存的不死穴。当你的修炼已经把三百六十个穴位变成了三百六十位驻守体内的善方之神,当你的脉外脉已经被金刚界诸佛主宰,不死穴即长寿佛果便会欢喜而出。我已经说过,‘七度母之门’暗藏了人类的生命密码,修炼就是破译密码,就是获取能量,能量是取之不尽的。”

    苯波甲问:“不死穴在哪里?喇嘛尊者找到了吗?”

    古茹邱泽说:“找到了。”

    苯波甲问:“这么说,你已经是一个不死的人了?”

    古茹邱泽响亮地击了一下掌,干干脆脆说:“是的,我不死,我永恒。当我的尊师圆寂之后,我还活着,当我的弟子离世之后,我还活着。我没有转世,我就是我,一直活着,一百年一百年地活着。我跟释迦牟尼,跟莲花生大师,跟仓央嘉措活得一样久长,他们都没有圆寂,他们都还活着。”

    全场惊呆了,一片沉寂,为古茹邱泽喇嘛惊倒四座的话,也为他不可思议的举动。他居然击掌了,他情绪激动,忘记了第六场考试的规定:竞任者双方不能击掌,谁击掌谁失败,不管他在考试中表现多么出色。他让大家看到,这个自诩为已经成就了长生不死之法的人,其实连最基本的自控能力都没有修炼到家。

    已经用不着投票了。考官席上,瓦杰贡嘎大活佛第一个打破了惊厥般的沉寂,厉声道:“你死了,已经死了。”

    古茹邱泽平静地说:“禀告尊师,我没有死,我只是失败了。”

    瓦杰贡嘎大活佛愤怒地瞪了弟子一眼,小声说:“你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故意击掌?”

    古茹邱泽低下头说:“尊师一眼就看破了。”

    第六场考试就这样结束了,苯波甲活佛又是不战而胜。

    现在是三比三,考试拖到了决胜局。

    考官们和格西喇嘛们纷纷猜测:第六场考试中,古茹邱泽喇嘛显露了“七度母之门”的第五门,那么第七场考试呢?第七场考试是最后一场考试,一定会显露“七度母之门”的第六门?第六门是什么?第六门之后还会有第七门,第七门是最后的法门,最后的法门又是什么?

    古茹邱泽完全明白大家的猜测,大声说:“‘七度母之门’的修炼一共七门,前五门大家已经知道了,第六门是伏藏之门,第七门是”

    “不要说了。”瓦杰贡嘎大活佛厉声打断弟子的话,站起来就要离去。

    苯波甲活佛问道:“大活佛留步,请明示第七场考试什么时候举行?”

    瓦杰贡嘎大活佛说:“没想到考试拖到今天还没有结束,马上就是布达拉宫大诵经法会的日子了,只能在法会之后接着再考?你们说呢?”

    尼玛考官代表另外几个考官说:“只能这样,万僧聚首的大诵经法会是不能耽搁的。”

    古茹邱泽喇嘛突然仰起头,不无激动地说:“啊,我怎么忘了,布达拉宫大诵经法会就要举行了。”然后快步离开了持明佛殿。

    2

    香波王子醒了,他先看到了梅萨,又看到了骷髅杀手,在他们的凝视中呆愣了半晌,才有了一丝丝的意识,就像一扇窗户被记忆推开了缝隙,亮光出现了,越来越多,然后是整个世界、所有的往事。他想坐起来,身子重得就像粘连着整个地球。他张张嘴,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一声轻响,一把勺子碰在了他的牙齿上。温暖的液体顺着勺子流向了舌头,他想了想,想起这是牛奶,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咕咚声,他喝完了一茶缸牛奶,疑惑地眨巴几下眼皮,就又睡着了。

    一会儿,香波王子说起了梦话:“妈妈,妈妈”他看到妈妈从豌豆地里走来,经过青稞田的塄坎,消失了。“妈妈,妈妈。”他喊着,发现妈妈又出现在自家的木头栅栏前,头上戴着一朵红艳艳的花,笑着,看见儿子后她笑着。两三年才增加一岁的八十多岁的好妈妈的笑容,就像儿子坐实了的永远的摇篮,散发着不尽的奶香和果香。然后妈妈说话了,声音里仿佛掺了酒,他一听就醉了,他一醉妈妈就消失了。“妈妈,妈妈。”他看见妈妈在厨房里,把陶锅里的糌粑糊糊倒在棕红色的木碗里,怎么倒也倒不完,香喷喷的糌粑糊糊就像妈妈的乳汁,妈妈留下乳汁就不见了。“妈妈,妈妈。”他到处寻找妈妈,终于在炕上找到了。妈妈说:“儿子,睡吧,跟我一起睡吧。”

    香波王子一直睡着,一直和妈妈在一起,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听到梅萨正在和骷髅杀手说话。

    梅萨问:“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骷髅杀手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知道。”

    梅萨再问:“那你怎么把我们送到了这里?”

    骷髅杀手说:“是个姑娘让我送来的,她说这个地方是你们必须要来的。”

    梅萨又问:“哪个姑娘,叫什么?”

    骷髅杀手说:“不知道,我问她名字她不说。我说在西藏,没有名字的姑娘都叫卓玛。她说那就叫卓玛吧。”

    梅萨说:“卓玛?卓玛在西藏不计其数。”

    骷髅杀手说:“她说她是唯一的卓玛,在虚空里。”

    梅萨说:“又是佛家话,我最头疼的就是佛家话,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实处说。”

    香波王子突然开口了:“她已经说到实处了,卓玛就是度母,‘唯一的卓玛’就是‘七度母’,‘在虚空里’就是在度母穿行的最高处。”

    梅萨和骷髅杀手都盯着他。梅萨笑了。骷髅杀手突然起身,推门而去。

    梅萨说:“看来女的比男的更顽强,我躺了三个小时就醒了,你躺了三天才醒来。我们天天给你的伤口换药,还给你打吊瓶,你已经不发烧了。多亏骷髅杀手帮忙,他说他是家乡罗马恩尼草原畜牧兽医站的防疫员,草原上常常是人畜共病,所以也常常防治人的疫病。看他治疗起来挺在行的,还不是一个完全假冒的藏医。”

    香波王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炕上,炕上铺着鲜艳的地毯,地毯上又有华丽的卡垫,炕中央是一个镶饰铜边的漆画矮桌。矮桌的那边,放着一件白大褂、一顶崭新的礼帽、一个皮制的绣像药囊,还有墨镜、口罩、听诊器、吊瓶什么的。

    梅萨指着一顶尖顶的法王帽说:“他把这个放在背上装成了罗锅藏医,从碧秀手里抢出了我们。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不说。”

    香波王子说:“他不想说真话,又不会说假话。”说罢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梅萨歪在大炕的另一角,也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骷髅杀手吵醒了他们。他其实动作很轻,蹑手蹑脚进门,放下采购的东西,准备离开,香波王子和梅萨就同时醒了,似乎有某种感应。

    骷髅杀手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星期的吃喝,一个星期之内,那个让我把你们送到这里来的姑娘会来找你们,你们耐心等着,不要走出大门,活动范围就是这个院子。如果那姑娘不来,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从今天算起的第八天,你们就必须离开这里,出了大门往西走不远,就是你们熟悉的地方,幸运的话你们会开始下一步计划,不幸运的话麻烦又会缠上你们。”

    梅萨有点不舍地说:“看样子你要离开我们了?”

    骷髅杀手说:“有人在追杀我,我得走。我一定还会出现,还会见到你们,我是杀手。”他走了,哼哼唧唧的,好像哼的是仓央嘉措情歌,又好像不是。

    迷惑。一个星期都是迷惑。迷惑让他们不再兴奋,也很少思考,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懒懒的浅睡当中。充足的睡眠和食物以及恰当的药品,让香波王子和梅萨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那姑娘没有来,已经是第八天了。第八天是离开的日子,香波王子起了个大早,振作精神在院子里转了又转,似乎告别的时候他要记住这座院子里的所有细节。

    这是一座藏式砖木结构的四合院,每面都有三层,用陡峭的露天木梯连接起来。窗棂和门楣都是精雕细刻的,虽然失去了昔日的明丽鲜艳,但莲花、鹤鸟、绀马、白象的造型依然历历在目。除了香波王子和梅萨居住的西房楼下,其他所有房间的门窗都是关闭的,里面清静得就像坟墓。门窗和墙壁都很干净,天井中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盆花,盆花中间的地上生长着一片茂盛的蜀葵和几株亮绿的山梅花。人呢?都一个星期了,没见一个人,房屋的主人好像有意回避了他们。

    为什么要回避?疑问让他好奇,他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朝里窥伺着,只要有玻璃,有门缝,就会把脸贴上去。他看到了大红的沙发、大红的柱子。看到了彩绘的房梁和花饰斑斓的柜子,看到了富丽的佛堂,就像寺庙里一样。看到了所有居家过日子的摆设和墙壁上的装饰,有唐卡,有挂毯,有直接绘在墙上的吉祥双鱼宝。还有文字,粗犷朴拙,就像一些古老的花朵绽放在不被尘封的岁月里。显然这是一个家底殷实、家传深厚的人家,怎么可以丢下不管,让两个陌生人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呢?

    香波王子更加不解地后退着,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在所有门与窗之间的墙上,都镶嵌着一块石板,石板上雕刻的图案都是一样的:凌乱的柳叶、啁啾的画眉、一对头碰头的蛤蚧。蛤蚧?为什么是蛤蚧?蛤蚧在不同类型的藏民族里都不是图腾,怎么会出现在庄严吉祥的房屋正墙上?再仔细看看,突然就看明白了:那不是蛤蚧,是形似蛤蚧的雪蛙。

    雪蛙虽然也不是图腾,但因为它是一味治疗肾阳虚弱、性能衰退、痿软无精的珍贵藏药而受到藏医崇拜。藏医认为它是从白度母莲花座前的白海螺里化现出来的情爱兽,舍身为人来救治世间的无性之痛。雄雪蛙身子细长,生活在雪线之上,雌雪蛙形体圆胖,生活在湖中河里,每年交配季节的三月,雄雪蛙会从雪山上一步一步跳到山下的溪流边,雌雪蛙会从湖边河畔出发,逆溪流而上。雄雌在溪边相会,在有月亮的晚上完成交配后,立刻分手,分手的时候它们凄惨地叫着,仿佛在表达一年的相思足够长,片刻的相会实在短。因此在草原上雪蛙又是相思和相会的象征,是藏医喇嘛们为男女性爱提供的生殖保证。

    相思相会的象征——雪蛙,再加上凌乱的柳叶、啁啾的画眉?香波王子皱起眉头思考着,突然大叫起来:“梅萨,梅萨。”

    梅萨从西房出来,问道:“现在就走吗?”

    香波王子却唱起来:

    琼结地方的柳林,

    画眉索朗班宗,

    不会远走高飞,

    注定能和我相会。

    然后指着墙中石板上雕刻的图案说:“看啊,这是‘琼结地方的柳林’,这是‘画眉索朗班宗’,这是一对分别来自高山和低湖的雪蛙,它们‘不会远走高飞’,它们‘注定’要在这里‘相会’。”

    梅萨说:“什么意思嘛?”

    香波王子说:“我的意思是说,就是在这里,面对着正墙上镶嵌的石板,仓央嘉措唱出了这首情歌。或者,仓央嘉措在这里唱出了这首情歌之后,房屋正墙上就镶进去了这些精心雕刻的石板。不管哪一种情况,它都证明仓央嘉措来过这里。现在的关键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梅萨瞪着他:“说啊,为什么?”

    香波王子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这里是索朗班宗的住所。”

    梅萨说:“根据呢?”

    香波王子说:“我正要寻找。”说着走过去,推了推门,发现那把老式的铜锁其实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便一脚踢了过去。门开了,他一步跨进门槛,四下看看,盯上了墙壁上的唐卡、挂毯和直接绘在墙上的吉祥双鱼宝,最后眼光停在那些粗犷朴拙的藏文字上。他又唱起来,还是“琼结地方的柳林”这首情歌,还是深情无比的样子,然后对跟进来的梅萨说“我说的没错吧,仓央嘉措来过这里,不仅来了,还把情歌写在了墙上。”

    梅萨望着墙上的情歌呆愣着,突然说:“你凭什么认为它就是仓央嘉措的手笔呢?就算是仓央嘉措的手笔,又怎么能确定这就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呢?”

    香波王子说:“因为索朗班宗是我们下一步寻找的目标,是‘七度母之门’的最新指南。如果仓央嘉措来这里不是为了索朗班宗,大昭寺‘光透文字’的‘授记指南’里,就不可能出现‘索朗班宗’这个词。现在它出现了,它引出了‘琼结地方的柳林’这首情歌,而我们又找到了这首情歌产生的地方,怎么能说索朗班宗跟这里没有关系呢?”

    梅萨说:“这只是你的合理判断,我要的是证据。”

    香波王子说:“那很简单,我们不走了,等这座院子的主人回来,问问他。”

    梅萨说:“又不去扎什伦布寺了?我们为了去扎什伦布寺差点被拉萨河淹死,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香波王子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不在扎什伦布寺,我们到不了日喀则,就会被天灾人祸挡住。”

    梅萨说:“好像说过。”

    香波王子说:“宿命让我们如此富有灵性,拉萨河的恶浪挡住了我们的脚步,我们无法到达日喀则,说明‘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不在扎什伦布寺。”

    梅萨苦笑着说:“你这样出尔反尔说明你缺乏自信,总是否定自己的人干不成大事儿。”

    香波王子说:“开启‘七度母之门’算不算大事儿?我正确地走到今天说明我的思维方式是对的。否定自己是佛的精神,佛说,世界上本无一佛,不过是名字叫佛。就是在这种完全彻底的自我否定中,佛日益伟大起来。”

    他们留了下来。骷髅杀手让他们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今天必须离开这里,但他们没有听他的。他们固执地等待主人的归来,想搞清楚这座古老宅院是否曾经是索朗班宗的住所,如果是,他们对“七度母之门”的继续发掘,就将从这里开始。

    一天一夜过去了,不仅没有人来,连清风、连阳光也不来了。这是一个阴霾蔽日的早晨,香波王子等不住了,他想总该出去看看,这座院落周围的环境,它处在拉萨的什么方位,有没有邻居。也许邻居会告诉他,过去和今天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叫上梅萨,带上该带的东西,打开了院门。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们是第一次打开院门,一打开就惊呆了,门檐下的青石板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姑娘身体裸露着,九处刀伤,九个血洞,排列成了“足少阴胆经穴”的走向。血迹漫漶了一地,一地的血迹上,还有一身漂亮的白色仙女装。

    香波王子和梅萨不禁攥起手,靠到了一起。他们听到了对方心脏的哆嗦,仿佛地上的血是他们的,是从他们脸上流下来的,流得脸色纸一样惨白。

    香波王子干焦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见过她,你也见过她,她就是跟智美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梅萨愕然地说:“也就是让骷髅杀手把我们送来这里的那个姑娘,这里是她的家,她是来找我们的。”

    香波王子朝门前四周望了望说:“可她怎么会死呢?而且是这样一种死法?她并没有出现在大昭寺‘授记指南’里,要死也是索朗班宗。”

    梅萨说:“我们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出现在‘授记指南’里。”她指着女人胳膊上的坤包说“为什么不找找证据呢?”

    香波王子弯腰拿起坤包,打开翻了翻,找出身份证,看了一眼,半张嘴说不出话来。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索朗班宗。

    梅萨说:“怪不得她说她是穿行在虚空里的唯一的卓玛。”

    香波王子憾恨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一迭声说:“可惜,可惜,我要是早知道她叫索朗班宗就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她,拿我的生命保护她。”

    梅萨悲怆地说:“仓央嘉措情歌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啊,只要是情歌里提到的情人,我们找到一个就死一个。”

    香波王子说:“索朗班宗我们还没有找到,她就已经死了。可以这样理解,她用死亡证明我们现在的寻找是正确的,接下来的问题是,她来自哪里?”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坤包和身份证上留下了指纹,正要擦掉,就听不远处有人说话,扔掉坤包,拉起梅萨就跑。

    他们跑向了东边的巷道,又想起骷髅杀手的话:“出了大门往西走不远,就是你们熟悉的地方。”又拐回来,朝着西边跑去。

    3

    西边的巷道连接着一片民宅,白生生的墙头上是一道道红艳艳的墙饰和一丛丛飘着经旗的箭垛。

    梅萨说:“往西我们并不熟悉啊,找个人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香波王子说:“快离开这里,这里是杀人现场。”

    然而有人已经报案,他们来不及逃跑了。警笛的呼啸声从民宅那边传来,参差错落的房顶、墙头、树梢、箭垛、佛塔之上,腾起一股股烟尘。他们扭脸走进伸向民宅深处的小路,藏进一个四围是牛粪墙、中间是干羊粪的燃料仓里。

    警笛不响了,传来了警车碾过民宅通道的声音。少见多怪的狗们叫起来,边叫边往路边跑。一只毛脸胡子的大狗从自家门洞里跳出来,跑向马路,突然又折回来,扑到门前的燃料仓上吼叫着。蹲踞在里面的香波王子和梅萨吓坏了,仰面朝天躺倒在仓底。香波王子知道这是一只西藏凯丽阿瑟犬,也叫藏狮子,是一种非常凶猛的牧羊狗,一旦扑进来,就是老虎扑食,两个人都得完蛋。尤其让人担忧的是,毛脸胡子的叫声会引来警察,警车正在二十步远的马路上经过。

    慌乱中,香波王子本能地抓起一把羊粪仍了过去。被激怒的毛脸胡子吼叫得更加疯狂,半个身子从牛粪墙上探下来,几乎咬住香波王子的腿。香波王子恐惧地蜷缩着,讨好地说:“喂喂,你别这样,我们是好人你看不出来吗?”他一“喂喂”燃料仓外面也开始“喂喂”像是对他的回应。回应一出现,毛脸胡子就不叫了,左右兜了几下,转身离开,跑向了嘈杂的马路,代替它趴在牛粪墙上的竟是一只他们很熟悉的动物。

    梅萨首先喊起来:“山魈。”

    香波王子说:“不是山魈是边巴老师。”

    山魈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有些迷茫“喂喂喂”地叫着,撮其鼻子,张嘴龇牙,不时地伸出爪子来,想要抓他们一把。

    香波王子说:“边巴老师,你不认识我们了?”

    山魈一听,更加得张牙舞爪“喂喂喂”地吼叫着,把唾液喷到了他们脸上。

    香波王子似乎越恐惧越有灵感,他从怀里掏出了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的唐卡,哗地打开,覆盖在了梅萨和自己身上。现在,山魈看到的是龇牙咧嘴的骷髅、可怕的红舌头、冰寒似雪的白色裸体、端碗吃人肉的阴恶姿势、火光熊熊的造像背景。山魈好像是认得它的,顿时放弃了暴怒,吼叫变成了哀鸣“呵呵”了几声,转身跳下牛粪墙,跑向一户人家,掀开黑色的门扇钻了进去。

    片刻,山魈带着胡子喇嘛来到了燃料仓前。

    胡子喇嘛说:“起来吧。”探身从他们身上掀开了唐卡。

    香波王子和梅萨坐了起来,依然恐惧地望着山魈。山魈朝下弯起尾巴,平静地望着他们,愤怒的神情不见了,眼睛里流淌和善的光波。

    胡子喇嘛好像生病了,显得很虚弱,无精打采地裹着冬天厚重的羊皮袄。他使劲从袖筒里伸出干枯的手,朝他们招了招:“来啊。”

    香波王子起来,也拉梅萨起来,看到马路上警车已经过去,赶紧跨出牛粪墙,跟在了胡子喇嘛身后。山魈跑过去,掀开黑色的门扇,又过来摸了摸香波王子手里的唐卡。香波王子一下释然了,一声声地叫着“边巴老师”拽起梅萨,大步走进门去。

    这是一座西藏最普通的石头围墙、土坯和木头造房的平民院落,但最普通的院落却显现着最不普通的标记:东边的房廊里,有一幅色彩浓艳到流淌的壁画,那正是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并排而立的形象,和唐卡上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山魈一见他们覆盖了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的唐卡,立刻就友好起来,原来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是这里的标记,山魈住久了,熟悉了,对带有这种标记的人也就视同家人了。问题是,为什么在家院里会有这样的壁画?胡子喇嘛和山魈怎么会待在这个地方?香波王子还没有问出口,只见更加不普通的标记赫然来到眼前:坐北朝南的正房顶上,堆着一些青松的叶子,叶子上是一块洁白如玉的石头,石头旁又是一个象征黄金的铜斗。

    香波王子惊问:“这里是‘青松石之家’?是伟大的医圣宇陀元丹贡布的族人?”

    胡子喇嘛点点头,不无骄傲地说:“我是拉卜楞寺的喇嘛,这里是我的老家。”

    香波王子告诉梅萨:“‘青松石之家’是西藏伟大的医圣宇陀元丹贡布家族的称号。这个家族有一个非常博学的人,名叫哲吉印度小金刚。他是元丹贡布的前辈,曾应一个美丽姑娘的请求,治好了邪恶的那加国王的病。作为报答,姑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当她的尸体顺河而来时,上半身盖满了金子和绿色的青松宝石。哲吉印度小金刚把金子和宝石捞起来,放在自己的屋顶。一个牧人见了说:‘好啊,好啊,你有一个青松石的屋顶。’传播开去,‘青松石之家’就成了宇陀家族的称号。这个称号意味着救死扶伤的荣耀,宇陀的后代便用松叶、白石和铜斗替代珍贵的青松石和金子作了家族的象征。”

    梅萨说:“又是救命的‘青松石之家’,又是死亡的尸陀林壁画,挺矛盾的嘛。”

    香波王子说:“佛的意义就是消除所有矛盾,尤其是两极分化的矛盾,比如有与无、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天堂与地狱等等。医圣眼里的世界,都是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主宰的坟墓,他的志向就是,在死亡的坟墓里创造生命旺盛的天堂,所以尸陀林又往往是杰出藏医的修为背景。”

    梅萨还要问什么,香波王子扭头盯上了胡子喇嘛:“据我所知,‘青松石之家’的传人都是布达拉宫最耀眼的医圣,可你,为什么不是?”

    胡子喇嘛说:“我们只是宇陀家的族人,这一片都是族里的人。我们不是传人,传人在那边,那边。”胡子喇嘛指了指院子后面。后面是马路,马路那边就是香波王子和梅萨刚才走来的地方。

    香波王子说:“那边?那边是索朗班宗家。”

    胡子喇嘛点点头说:“索朗班宗的阿爸是了不起的藏医喇嘛,是宇陀家族的骄傲,可惜他已经圆寂了。”

    香波王子问:“他的传人呢?”

    胡子喇嘛说:“你指的是索朗班宗吗?她不是喇嘛。”

    香波王子明白了,胡子喇嘛的意思是藏医必须是喇嘛,是可以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那种喇嘛。又问:“索朗班宗是干什么的?”

    胡子喇嘛说:“她呀,她在防雪栅栏里上班。”

    香波王子问:“你说防雪栅栏?哪儿的防雪栅栏?”

    胡子喇嘛说:“布达拉宫的‘防雪栅栏’。”

    香波王子说:“布达拉宫怎么会有‘防雪栅栏’?”

    胡子喇嘛说:“雪村,雪村,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喝过酒的雪村。仓央嘉措说,宇陀家族是西藏防雪栅栏里的青松石之家,是灵魂的存在、肉体的主宰。”

    香波王子恍然大悟:“仓央嘉措的确说过‘西藏防雪栅栏里的青松石之家’这句话,可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指的是布达拉宫的围墙呢。”

    胡子喇嘛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梅萨说:“什么意思?我不懂。”

    香波王子说:“布达拉宫正面下方是用城墙围起来的,北面依山,三面依墙。过去城墙内的建筑大部分是布达拉宫办事机构即噶厦下属机关、藏军司令部、印经院、监狱、仓库、马厩、骡院、水院、作坊等。还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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