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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说:“我这时候是商人!不是他什么三姑爹!我的东西是钱买来的!既是亲戚,他怎么不拿东西来减价给我,却要我减价给他呢?我这时候碜,还会有偷洋芋、荞子被拿住时碜?我就是要得罪两个人给你看看,得罪人也没什么可怕!”

    但渐渐地,夫妻俩吵虽吵,陈明星毕竟尝到了利润的甜头,不再羞于讲价,而且学会骗人了。这一天,陈明贺亲四弟陈明启读小学二年级的陈福佑拿了五分钱来买铅笔,陈明星不要他的钱,递了一支铅笔去:“姑妈送你一支。”吴光兆听见,立即出来,道:“陈福佑!把钱给来!”陈明星立刻反脸了:“我送他的。还不行?”吴光兆说:“你有什么资格送?铅笔都是我的!我不送!”陈明星怒道:“福佑,你把钱给来,给这个毛脸畜牲!看这个畜牲好不好意思收!”陈福佑虽小,却极懂事,也恨吴光兆了,就跑回来,怒冲冲的把钱递来,也不叫“三姑爹”了。吴光兆把钱接了。陈明星立刻吐痰骂道:“呸!碜死鬼脸了!你缺含口钱?屋里这么多钱还不够你含?我看你接了五分钱,就吃得一辈子了?你家又领工资,又开商店,还愁你找不到献汤饭的?好嘛!你就夹着屁股去吃嘛!我看你吃了滮血、屙痢块子!”吴光兆火了:“你不滮血献汤饭,那你就把这个家全部送人好了!我是要滮血献汤饭的!”陈明星骂:“你要滮血献汤饭,那你不会朝外人身上赚?你饿痨了,亲侄儿子也不分了?”吴光兆火了,扬手就把五分钱丢在屋外去了。陈明星又骂:“留着嘛!留着嘛!这么好的含口钱,怎么不留着?”

    陈福佑回家一讲,陈明启妻邵政仙就咒吴光兆。陈明启说:“不要骂了。三姐并没有要福佑的钱!”邵政仙说:“你以为我不会分人?我是骂吴光兆那个吴利毛,不是骂三姐!”陈家人听了,都不舒服,说:“吴光兆不知是前几年饿怕了还是穷怕了,突然手爪爪这么紧!码子得很了。”但在全村一片骂声中,吴光兆家发起来了。谁也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前几年法喇在单位上的吴光文等人,家里也过得很紧,与农民之间虽有距离,但拉得不大。就穿衣吃饭来说,可以说比孙平玉家还紧张。但现在社会变迁,农业上的人跟单位上的距离迅速拉大。像吴光兆,迅速当了暴发户。与孙平玉家比,就不是陈福英送一提箩干巴洋芋时了。这时的孙平玉家,几十家也比不上吴光兆一家了。谢吉林家大儿子高中毕业,亲大舅崔绍武想了办法,招工到县工商银行。谢吉林家也不再是当年刷涩疙瘩的谢吉林家了。吴光文家在合作社时,吴光文每年过年,都很舍不得从县城到法喇七十公里路的车费钱,虽每年有探亲假,却几年回家一次。而今其长女吴明珍在县城高中毕业,招工到县百货公司,家也有了,年年回家过年了。次女吴明会,初中毕业,未考取,不读了,吴光文也便从县供销社将物品廉价拿出来,交其回法喇开商店,利如水流,不久吴光文家也便有了近千元。孙江芳在外村,孙江芬家更在外区。两家原来都较贫困。孙运发和两个儿子都有,就是两个姑娘家穷。孙运发时常哀叹:“可怜我这两个姑娘啊!嫁远了啊!要是嫁近一点,我也可以时常救济她们一下啊!”两家无吃的了,孙运发便叫来背粮食去吃。但在合作社,吃伙食团,一切归公,不许私人私藏粮食,孙运发有粮,尚要千收万藏,不敢泄露,何况外地的来背粮。当时粮食不许过关。法喇设了哨卡盘查,不许粮食外流。外地也同样设卡。两家都不敢白天来,天黑了,才出门上路。到孙运发家,天还不亮。一直要到天黑,才敢背了洋芋上路。摸黑走不说,还不敢走大路,大路上有游哨,一旦查到,不单粮食没收,孙运发不好交待,两家也不好交待。一夜汤明钦来了,装好洋芋,静待天黑。不料天黑后狂风暴雨,伸手不见五指。汤明钦背了洋芋要走,孙运发说:“你什么事有这么急?明天再走不行?”汤明钦说:“就是这种天气才好,路上无人查!等天气好更麻烦,路上这方不查那方查,比狂风暴雨还难对付。”孙运发还是拦,汤明钦说:“爹,你放我走。要是明后晚上天晴,我背了被查到,更麻烦。而且家里早无吃的了,都在饿着肚子等这洋芋。我今晚背拢,还要连夜煮给你那几个外孙吃。明天白天,我敢大明张势笼着火煮给他们吃?”孙运发一听,泪就下来了,放他出屋。自己送他出门。一脚出门,水淹过了脚背。天上的雨如同盆里倒下。孙运发才送了十多步回来,身上就湿透了。一夜哀怜汤明钦不知安全到家没有,流了一夜的泪,悬了一夜的心。那一条路尽是悬崖,汤钦明命大,未掉下悬崖,还是摸到了家,但被淋了一夜的雨,到家已不会说话了。病了一个多月,也险些丢了性命。而孙江芳家,因秦朝海眼睛不好,都是孙江芳来背。孙平玉当时还小,哪里知人间疾苦。夜里到孙运发处,见孙江芳捡了干巴洋芋下楼,装入背箩,那洋芋已彻底炕干,芽长起七八寸长,只要一动过,两三天就黑心吃不成了,就说:“姑妈,这洋芋背回去,明、后天就黑心吃不成了。”孙江芳说:“乖,背回去好吃的。”也是月黑头到了时,才背了出门。孙平玉时常在想,那洋芋黑心了还怎么吃啊!秦光朝读书时,正是合作社,孙江芳种荨麻,当地俗叫活麻,每年扭点麻线去卖了供书。秦光朝直到读米粮坝师范,仍穿的黄羊毛衣服。因是三好学生,运动会他执校旗入场,就穿的黄羊毛衣服,人倒有才能,但穿黄羊毛衣服,一看就知家中穷得无法。秦光朝毕业教书,仍穿的是对襟衣裳。过了几个月领了工资,才第一次买了件中山装穿上,学生便讽刺:“老秦换毛了。”孙江芳每言及这些往事,便会落泪。但如今秦光朝出来几年,秦家家境转好,已非孙家能比。

    吴氏两家做生意发了财,法喇人自然看在眼里。最先省悟过来的是孙江华和陈福宽。孙江华多年积贫积弱,哪有本钱做生意!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有一棵白杨树。那树卖了,得三十元钱,他就将那三十元钱到区上办了个开商店的营业执照。但办了执照也就没钱进货来卖。没几个月,收税的来了,孙江华慌了,忙将营业执照交回。陈福宽也去办了一个,进了货来卖了几天,发现收入甚薄。细察两个吴家,进的货都是从县商业局、县供销社低价揽来的,所以才盈利甚丰。陈福宽叹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连做个小小生意都是这样!”加上他只想赚大钱,觉这样小敲小打,除了使人颇烦外,毫无意思,也把那营业执照退了。

    这次畜牧站要驮饲料到大红山。陈福达与乡畜牧站站长认识,听了消息,扛只猪火腿去给站长,就把生意揽过来了。一时三弟兄的马,天天朝大红山驮羊饲料。驮一口袋,顶多有半口袋到达大红山,另半口袋就进陈家了。不到一月,三家楼上的苞谷、荞子、麦子都是几百口袋。等饲料驮结束,三弟兄各赚了上万斤粮食。陈福达又捧着罗昌才,帮罗家拉这样,驮那样,区上要拉什么,就都是陈家三弟兄的马车在拉。一两年后,陈家三弟兄发了,在全村最先把茅草房拆了,起了大瓦房。村里人看得眼红,勉强有点积蓄的,卖树卖粮,都起大瓦房。法喇立即起了淘汰茅草房的浪潮。

    这日,陈福宽赶了马车朝荞麦山飞奔,见区党委书记正从家走路到区上,就跳下车来,把毡褂在马车上垫好,就请书记坐马车。书记上了马车,陈福宽又递烟递火,书记大悦,就与陈福宽谈起来,知陈是法喇人。书记便说:“我给你个便宜占占!县上无偿给荞麦山两台柴油机套磨粉机,争的人太多了。区上无办法,想卖。价格便宜,只要三百元。如果真买,六百元还买不到。你拿三百块来,我卖给你。”陈福宽高兴了,回来忙买了三只猪火腿拉去与书记。书记见陈福宽如此聪明,大笔一挥:“县上给的柴油机、磨粉机,批给法喇一套。”就对陈福宽说:“我送你!不要你一分钱!”叫了办公室的来,给了条子,指陈福宽说:“叫他签字拉回去。”陈福宽跟了办公室秘书,去抬了柴油机、磨粉机、钢磨等上了马车,足足一马车。想真出钱买,莫说六百元,一千元也买不到。而那三只猪火腿,顶多值一百多块钱。回来又买了几只猪火腿送去与书记。书记说:“你这人聪明,可惜文化少了。不过在农业上你也可以干出头绪来。好好的干!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

    包产到户几年,法喇的洋芋多了。有的人家,洋芋吃不了,却无办法。洋芋粉价格贵,但要磨粉,都是用石磨推。一天人累够了,却只推得几十斤洋芋。所以无法将洋芋变成粉。陈福宽的机器一拉来,可就不同了。一天能加工洋芋上万斤,加工几万斤洋芋,就是上千斤粉,卖成钱就是五六百元。所以群众觉得加工洋芋卖粉,甚为划算,家家忙来加工小粉。加工一百斤洋芋,陈福宽收一元钱的加工费。于是法喇人的钱,拼命往陈福宽腰包里跑。仅一个秋冬,陈福宽便赚了两千余元。他向书记汇报时,未如实,只说一千余元。书记大吃一惊:“你赚了一千元了?那你就是我们区第一个千元户!全县第六个千元户!我赶快报告县上!”

    得知全县最穷的荞麦山出了千元户,县上极为重视,认为前五个千元户,都是出在江边河谷地带,条件甚好。而荞麦山,在全地区海拔最高,不单在全地区,在全省都穷得有名。在全省著名的贫困山区,出了个千元户,这还了得!于是县上开会,就叫荞麦山区委书记带了陈福宽去,叫陈福宽上台,向全县县区两级干部介绍致富过程。陈福宽能说会道,尽归功于区党委、政府。后荞麦山区委书记又上台,介绍他如何发现陈福宽脑子灵活后,如何大胆扶持陈福宽,因陈贫困,就不要陈的钱,而将柴油机等无偿赠与陈,使陈一举成为全区第一个千元户,带动了荞麦山区经济的发展等。陈福宽听了,想:书记狡猾!因私人感情送我的东西,竟成了一大功劳了。县上奖了陈福宽五百元,县委书记、县长接见陈福宽。陈福宽的事迹被报到地区,地区开致富典型会议,叫陈福宽上台介绍致富过程,交流致富经验,又奖陈五百元。陈福宽轻轻就拣一千元奖金,连吴光兆也难过得要命,说:“我苦几年才苦得到一千元。陈福宽上台吹大牛,还捡一千元。”

    陈福宽的柴油机,隔吴光文家不远。陈福宽与吴明会,一是表哥,一是表妹,嘻嘻哈哈的,均对对方有好感,但陈福宽已结婚,事便只止于此。陈福宽一人管不过柴油机来,便有一人来帮忙。这人名普成杰,其家历来甚穷,在村内不被人看得起。普成杰从小死了父亲,在外流浪、偷窃。如今十七八岁,回到法喇,无所依托,也无人看得起他。来投陈福宽,陈福宽收下了他。陈福宽是全村首富,却收个形象极不好的流浪汉。这就是陈福宽的能力所在,什么人都能结交。普成杰跟了陈福宽一久,陈见普甚有能力,因自己能在吴家说上话,便天天带了普成杰到吴明会处,欲将吴介绍给普。后渐渐地,吴对普有了好感。吴明会之母看是看出普成杰小伙不错,但其以前背的贼名太难听了,加以劝阻。吴明会不听。吴母便带信给吴光文。吴光文回家,叫了普成杰来看,见小伙子确实不错,便说:“贼名怕什么!只要不再做贼就行了。”吴母又说:“全村人都在评价,普成杰家几辈人的穷名,太难听了。我们虽没好大的面子,但总不配。”吴光文也觉普家名声不好,犯愁了。吴明会硬要嫁普成杰,吴光文无法,说:“嫁就嫁吧!”

    这桩经济、地位、名声、文化各方面相差甚远的婚姻,在法喇引起了一场地震。普家一无所有,吴家是千元户,两个在单位上;普家在村内无任何地位,吴家却赫赫有名;普成杰是个孤儿、流浪汉、小偷,吴光文是在县上工作的“大干部”;普成杰一字不识,普家也无人读过书,而吴家就数吴明会文化最低,也是初中生。一时孙江华、孙江成等说:“普家这小子一跤跌在福窝窝里了。”嫉妒、羡慕者比比皆是。均叹息世风变了,说:“像普成杰这种人,莫说吴光文家看不起,就是无吃无穿的人家,也看不起。现在竟被吴光文看中,平步青云。”孙江成说出他的诧异:“我小时亲眼看见的:朱家的小姑娘才五岁,饿极了,拔了刘家一窝洋芋,结果朱家全族就在那地里烧起火,把小姑娘活活烧死。小姑娘被推进火里,又哭喊着跑出来,跑到谁面前,谁就得又把她推进火去,直到烧死。相当惨!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因饿龇了,才拔窝洋芋,还不原谅,莫说烧、杀、抢、赌的大恶大罪了,更是要活剐。而当今社会,吴光文堂堂皇皇的身家,竟招大贼做姑爷!”普成杰见吴家不嫌自己,感激涕零,发誓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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