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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天俦彻底地失败了。这个学期也结束了。学生都在期末考试。孙天俦连试也不考了。在米粮坝他也呆不下去。他原望信心丧失后,能去找晏明星,永远爱她。晏也使他失望了。天晚,孙天俦站在学校操场上,痛苦地望着天上,不明自己以后要怎么过。忽见天上刷地冲过一道赤红的线,立即消失了。孙天俦忽想:一颗星就这么完了。晏明星呢,也如这颗流星一样,正在刷过天空,也将消失的。孙天俦大为怅恨。还到哪里去找知己呢?老师都不知他,同学也不知他,晏明星也不知他。他太想找个人诉说心中的苦恼,然而天下无其人。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看来也是尝尽了其中的痛苦才如此感叹啊!

    圆月正在天上,孙天俦信步出城来。望着城后巍峨的高山在月下像披了一层霜。就朝山上走。不知不觉,就到山腰,俯瞰米粮坝城,异常的小。孙天俦仇恨地盯着下面的灯火,觉那灯火虽是红色,但那里没有他的同志,也跟冰一样。看天空,广大无垠,星辰虽繁,也是冰冷的。无论天地,都如冰河一样,令他绝望。孙天俦又朝上走。寒冷的高山上,孤独的山影,孤独的他,还有月光,此外再无何物,他的孤独感、悲壮感更深了一层。走一阵,要看不见米粮坝了。向东一望,月下竟见大红山顶。孙天俦激动得眼泪流下来。空虚的心,忽然热了。原来觉无处可归的他,现在有可归之地了。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叫法喇,还能收容他。孙天俦立即朝法喇狂奔而去。

    天明,孙天俦回到了法喇地界。热泪在眼眶里涌流。故乡,是如此令他亲切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仿佛在欢迎他回归。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村庄,熟悉的路,一切都是熟悉的。孙天俦大喜过望。他真想回到家就再也不去什么米粮坝了,什么地方也不去了。天地间处处使他心寒,只有这里令他心暖。理想、信念,都是折磨人的无用的东西,都去它的吧!当农民有什么不可的呢!愚昧混沌,无知无觉,就到老死,不受折磨,何等快乐!人生在世,归宿不都是个死吗?何不死前少受点折磨呢?

    一进村子,有人见了,都说:“富贵回来了!”孙天俦一听这温暖的话,泪就要涌出来。忙答应。一路都如此。到家了,一进门,虽是茅屋,屋内一无所有,但有他的亲人啊!亲人就是一切。孙平玉、陈福英见孙天俦喜笑颜开地跑进来,都吃了一惊,就问:“放假啦?”孙天俦说:“放了。”于是孙平玉去割他的草,孙富民、孙富华、孙富文去扯猪草,陈福英煮早饭,孙天俦在火塘边笼火。陈福英洗了洋芋,叫孙天俦煮着,就去洗菜。火塘里,上面吊的是装洋芋的吊锅,四面是装洗碗水的吊锅、装洗脸水的茶壶等,将火围紧,火塘都挤满。松毛火极不好笼。要时时用火钳挑着才能燃,挑慢了,就是一团烟,根本不燃。孙天俦挑了半天,只听锅里“夸嗒夸嗒”的,就是涨不起来。陈福英洗菜回来,说:“像你这样笼火,煮一天也煮不熟。我来笼,你扫地。”陈福英笼了一阵,锅里才涨了起来,蒸气喷出吊锅来了。陈福英才边笼火,边在已煨热的吊锅里洗碗筷,洗好,那锅水就成喂猪的水,等着煨涨后烫猪草。孙天俦用竹秧扫把,慢慢地扫。屋内大约好些天没扫了,到处是松毛、树叶渣渣。扫把一下去,地上黄尘飞起。也没个装垃圾的撮箕,陈福英把吊锅从火上拉开,叫孙天俦:“扫在火头来烧掉!”孙天俦于是将垃圾全扫进火塘。陈福英才叫孙天俦:“涨了,你笼起煮。”她就去堂屋中砍猪草。孙天俦笼着火时,猪时时拱开小门进屋来,狗也不断进来,鸡也飞过小门,冲进来。屋内尽是鸡啊猪的。他隔一阵就要站起来打一阵,将它们驱逐出门。洋芋煮好,陈福英就叫孙天俦把猪水锅挂在火上,煨涨了,才端了猪草来烫熟,然后提到外面猪槽里,抓了荞面和好,就打开猪圈放猪来吃。陈福英放猪出来后,递根棍子叫孙天俦打着猪,她忙去煮菜。

    猪一放出来,孙天俦就忙闪开了。小猪的食,面要和得多一点。大猪就常舍了自己的,来吃小猪的,孙天俦得打住大猪,不许它们来吃小猪的。狗也忙去吃猪食,孙天俦得打住狗不许吃猪食。鸡也忙飞到猪槽上,和猪争食,也得把它们打住。孙天俦打时,就想:人生可怜,这些动物也可怜啊!也都受命运的支配,而无可奈何啊!命运的安排,像米粮坝有的人家喂的哈巴狗,吃的有米有肉,比人的还好;睡的是钢丝床,也比人睡的好;一天还要洗一次澡,梳一次毛,出行都是主人抱着。而法喇的狗呢,白天无吃的,见哪个小孩屙屎争去抢!每天有多少屎?大多数时候只能饿着肚子,像猪食也忙争来抢吃。晚上呢,无个睡的,在主人门前地上,自己找个睡处,还要担负守门看夜的重任。一生无人为它洗一次澡,梳一次毛,也不可能抱着它出行。狗比狗尚如此差得远,何况人比人?法喇人说:“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形容人生无法比。又说:“人岂止才分上、中、下三等,简直千等不尽,万等不余。”孙天俦想:岂止万等!是几十亿等!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等!

    猪吃完食,孙天俦忙关猪,但猪都忙朝院门外面跑。陈福英忙出来帮着围猪,说:“这些猪奸得很!关怕了!一吃好猪食就知道要关它们了!急忙朝大门外跑。每天早上,少了两三个人,根本无法把它们围进圈去。”母子二人围了半天,拿棍子狠狠地打,猪才投降,被迫进圈。孙天俦忙去关。猪圈前尽是流出来的猪屎猪尿,上面苍蝇、蚊子黑压压的。猪圈里面,全是猪尿,猪脚陷完,肚子都拖在尿里。孙天俦说:“要割草来垫垫嘛!”陈福英说:“你爸爸天天早上割草来垫,哪里垫得住?”

    孙平玉割草回来,大汗淋漓,叫孙天俦将草洒进猪圈。孙富民、孙富华、孙富文扯了猪草回来。一家人吃洋芋了。吃好,孙富民、孙富华、孙富文去读书,孙天俦和孙平玉、陈福英去壅洋芋。正是盛夏,植物都在疯狂地长。洋芋已长到有人的腰深了。天气热烘烘的。孙平玉、陈福英每次壅两行,孙天俦只能壅一行,但孙平玉壅的远远地去了,孙天俦壅一行还远远地落在后面。太阳像一口热锅覆在人的背上一样,仿佛要把人的背和头烙煳。头上、身上、脚上,大汗齐出。孙天俦壅得不好,孙平玉来指导:“堆子要壅圆,不然以后洋芋长大,把土拱开,被太阳一晒,就成绿麻洋芋,吃起就是麻的了。而且要注意把草挖翻过来盖上,草被焐住,才会死,不然十来天,就长得多深的了。扯猪草的又要进来炼地。还有的是借口扯猪草,来偷洋芋。你叫她呢,她就说来扯猪草,你办法都没有!地头无猪草,你叫她时,她就没有借口了。”孙天俦说:“有人来偷洋芋啊?”孙平玉说:“你才晓得啊?”陈福英说:“厉害得很了!你以前没有听见你三姑外公教你三姑外婆偷合作社的洋芋?哪里土拱开,就朝哪里用镰刀挖!从此人人学会了这个方法,一去地里,镰刀就挖!都像捞水饭的一样!”

    孙天俦先还有干劲,堆子壅得圆,草也挖了过来盖好,但不久手就酸了,要壅好一个堆子并把草盖好,没有使劲的几板锄,是不行的。孙天俦就毛躁起来,堆子不圆,草也露在外面了。孙平玉说一阵,陈福英说:“闹得这么麻筋!盖不圆就算了嘛!”才作罢了。到中午,陈福英就忙扯猪草,家里猪多,尽管孙富民、孙富华每天早上、下午各扯两箩,共是四箩,还是供不住,陈福英每天得扯上两箩才够。陈福英扯好,见孙天俦壅不起了,就叫孙天俦:“你回去煮晚饭,我们壅。”孙天俦于是带了钥匙,回家来,把洋芋洗好,猪水掺好放在火塘里,忙笼火煮。一时又要笼火,又要洗碗筷,又要洗菜,又要砍猪草,鸡狗又冲进屋来,孙天俦又得赶它们,忙个不亦乐乎。孙富民、孙富华放学回来,丢了书包,忙背背箩出去扯猪草。等到天黑,孙平玉、陈福英、孙富民、孙富华才回来,人人累得嘘啊嘘的。孙天俦才把洋芋煮熟,别的都还没煮好。等到把晚饭煮熟,已是深夜。要先点着灯喂了猪,人才吃饭。等吃好,已是半夜,就睡了。

    累了一天,孙天俦一上床就睡着。还在梦中,孙平玉就喊:“起了起了。”天已亮了。孙平玉仍是割草,孙富民二人仍是扯猪草,孙天俦又帮着陈福英煮早饭。早饭煮熟时,陈福宽来,说他的荞子全黑了,在地里割不起来,请孙家帮他割一天,哪天他家又帮孙家。陈福英答应了。吃了早饭,孙平玉、陈福英和孙天俦带了镰刀,来帮陈福宽家。陈明贺家、陈福达家及马友芬也来帮。在荞地里铺了布,边割边打。孙天俦无经验,一割时荞子刷刷地往下落。陈福英忙叫:“你来跟你外婆打,我们割。”孙天俦去布上,提起荞棒打荞子。用力又猛,荞子飞出布外了。孙平玉又说不行。叫打轻点。孙天俦打轻了,但荞子又巴在荞草上不下来,得重复不断地打。陈福达、陈福宽又说:“富贵是缺乏社会知识啊!书本知识倒是不错了!要赶紧学社会知识!”丁家芬就说:“陈志伟、陈志诚社会知识就好了嘛!天天猴跳舞跳的!会书读不走你们天天按着打啦?”廖安秀、冷树芳于是都批评陈福达、陈福宽。

    陈福达、陈福宽历来说孙平玉、陈福英不会教育子女。在教育陈志伟、陈志诚时,一味鼓励胆子要大,不要像孙天俦家几弟兄。二是要什么都敢做。陈志伟书读不成,陈福达只好由他了,回家天天放骡子。陈福宽长女陈志琴,也读了几年书,读不走,天天说要回家来扯猪草喂猪,不读书了。长子陈志诚与孙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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