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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竣工的日子越来越近,下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曾祖父疏忽了这一点,导致了他晚年的凄凉。

    尽管后来惨遭失败,当初八个徒弟抬着龙门石走上去时,依然是那么激动人心。他们神气十足地来到了顶端。吭唷吭唷的号子声戛然而止,当他们小心翼翼将龙门石往豁口处放下去时,鼓乐齐喑,围观的人群也立刻变得无声无息了。就在那时我曾祖父听到了“格”的一声,而不是他预料中的“咔嚓”声,于是他比在场所有人都先知道灾难降临了。我曾祖父那时正在彩牌楼上,突如其来的事实使他的微笑还没有收敛就在脸上僵直了。那一声要命的“格”来到后,我的曾祖父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祖父后来告诉我们,那一刻他像一条临死的鱼一样,直往上翻白眼。但他毕竟是江湖上闯荡过来的,在众人还没有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走下了彩牌楼,将烟管背在身后像是准备上酒馆似的走开了。他一直往山里走去,把耻辱留给儿子和一班徒弟去承受。

    那时的龙门石紧紧夹在豁口上了,那八个强壮如牛的年轻人憋红了脸,想把龙门石重新抬出来,可那块大石头纹丝不动。在一片稻浪般荡过来的嘘吁声里,那八张脸像八副猪肝一样,在夏日剧烈的阳光里闪闪发亮。龙门石就如一块翘翘板似的斜在了那里,进不去也出不来。

    我不知道孙有元是如何度过那个要命的白昼的,我曾祖父那时的逃之夭夭,太像是一个小偷了。孙有元那时要承受双倍的耻辱,他除了像师兄弟那样垂头丧气,还必须以我曾祖父儿子的身份羞愧不已。当时的场景简直乱透了,祖父告诉我们仿佛是房屋塌了一样。他个人的情况更为糟糕,他正是八个抬着龙门石上桥中的一个。孙有元支撑着桥栏都迈不动腿了,就像有人在他裆里捏了一把似的有气无力。

    我的曾祖父是天黑以后回来的,他虽然无颜面对围观的乡亲,对他的儿子和徒弟依然可以自命不凡。这个内心极其慌张的老头,用干巴巴的声音,给予他一班不知所措的徒弟一顿劈头盖脑的训斥:

    “不要哭丧着脸,我还没死,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想当初”

    我曾祖父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回顾了激动人心的过去,又向他的徒弟们描述了更为美妙的前景,然后突然宣布:

    “散伙吧。”

    他在徒弟们瞠目结舌的时刻转身就走,我那热衷于出其不意的曾祖父来到工棚门口时,又迅速转回身去给他们以信心十足的忠告:

    “记住师傅的话,只要有钱就不怕没女人。”

    这个旧时代的老人,极其容易自己来感动自己。当他决定连夜赶到县城,去向民国的官员负荆请罪时,他竟然觉得自己很像传说中的英雄一样深明大义,他对我祖父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声音的颤抖完全是出于激动。面对将失败转换成荣耀的父亲,孙有元也傻乎乎地跟着他激动起来。

    可是我曾祖父的壮士气派走出十来步后就荡然无存了,他的错误在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石桥。他这样做完全是不由自主,翘起的龙门石在月光里闪闪烁烁,仿佛是一头梦中的野狼向我曾祖父露出可怕的獠牙。曾祖父走去的身影,在我祖父眼中突然颤颤巍巍了。那个月光冷清的夜晚,我的曾祖父走上了那条漫长的小路,经受着更为漫长的失败对他的折磨。他完全不像孙有元后来向我们描述的那样,雄赳赳地走进了城里的大牢,他当初的模样比一个垂危的病人抬入诊所时更为糟糕。

    很长一段时间里,孙有元都被父亲弄虚作假的英雄气概激励着。他没有像父亲临行前嘱咐的那样去改行干别的,不少师兄弟背上包袱回家以后,我祖父和另外七个抬着龙门石上桥的人继续留在那里。孙有元发誓要挽救这座石桥。我祖父的聪明才智在他父亲离去以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带着七个师兄弟在桥身下面凿出了十六个小洞,随后又削了十六根木桩。他们将木桩塞进小洞以后,八个如狼似虎的年轻人,抡起了十六个鎯头猛击木桩。这八个在路人看来是疯子的龙门石十分平稳地放进了豁口。

    我激动无比的祖父在那条小路上撒腿跑开了,这个眼泪汪汪的年轻人,嗓音嘹亮地呼喊着我的曾祖父。他一口气跑了四十多里路,跑进了县城。当我曾祖父从大牢里昏头昏脑出来时,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就像雨中淋了一夜似的浑身湿透了,可那时正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我祖父把体内的水份差不多都快跑干了,孙有元叫了一声:

    “爹”

    随即扑通一声倒地休克了过去。

    我的曾祖父具备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脆弱,北荡桥的失败尽管令他宽慰地被儿子挽回,可他本人则从此难以意气风发。

    我心灰意冷的曾祖父迈着老年农民迟钝的脚步,走向了我那位年轻时水灵漂亮的曾祖母。这两个老人将在生命的尾声上,开始从未有过的朝夕相处。

    而我的祖父,对自己得意洋洋和心满意足的孙有元,就像他父亲先前一样,带着一班石匠继续着祖辈开创的事业。然而我祖父的辉煌时刻只是昙花一现,他们作为最后一代老式石匠,饱尝了那个时代对他们的冷漠。而且方圆几百里的河面上已经有不少石拱桥耸立在那里了,祖上过于精湛的手艺,使他们无法指望那些石桥在一夜之内全都塌掉。这支饥饿的队伍带着幼稚的理想,在江南的水乡游来荡去。唯一得到的一次机会,使他们造起了一座石板小桥,而且还是座歪桥。就是那一次孙有元有幸目睹了他岳父儒雅的风采。

    那是一群农民筹了钱请他们前往的,我祖父那时候已经饥不择食,一向造石拱大桥的孙家,沦落到孙有元的只能造造石板小桥了。他们选择了大路的叉口作桥基,然而对面一棵大香樟树刚好挡住了桥基。我祖父挥挥手说把香樟树砍掉,他那时不知道要砍的是岳父的树木。

    孙有元后来的岳父刘欣之,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当然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后来的女婿竟然是个穷光蛋。这个满嘴先天下人忧而忧,后天下人乐而乐的秀才,一听要砍他家的大香樟树,就跟掘他的祖坟一样气得暴跳如雷,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满腹经纶,面对那几个前来商量的人,他用农民的粗话破口大骂。

    毫无办法的孙有元只能斜过去一点作起桥基,三个月以后他们造成了一座斜桥。石桥落成以后,筹钱的农民请来了刘欣之刘老先生,请他给取个桥名。

    正是那天上午,我祖父看到了他的岳父。身穿绸衣的刘欣之慢吞吞走来时,让我祖父目瞪口呆,这个在阳光下故作深沉的秀才,在孙有元眼中比民国的官员更具威风。几年后他和我祖母同床共眠时,再度回顾当初的情景,腐朽的刘欣之让生气勃勃的孙有元赞叹不已。

    我祖母的父亲以读书人的姿态走到桥边以后,立刻表达了他的不屑一顾,仿佛自己遭受了侮辱似的厉声说道:

    “这么一座蹩脚的歪桥,还让我取名。”

    说罢拂袖而去。

    我的祖父依然走南闯北,他们在国共之间的枪声和饥荒的景色里长途跋涉,那种年月谁还会筹钱来让他们一展手艺?

    他们像一班叫花子似的到处招睐生意。我祖父满怀着造桥的雄心大志,却很不合时宜地走在那个热衷于破坏的时代里。到头来这班人马不得不丧失最初的纯洁,他们什么活都干,连洗刷僵尸和掘坟也不放过,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不至于抛尸在荒野。孙有元在那极为艰难的时刻,仍然让他们跟着自己毫无希望地乱走,我不知道他使用了怎样的花言巧语。直到后来的一个夜晚,他们被当成共产党的游击队,遭受了国军的袭击,这班满怀过时理想的石匠才不得不生离死别。

    那时候我祖父他们这班穷光蛋全睡在河滩上,第一排子弹射来时,孙有元竟然安然无恙,他还撑起身体大声询问谁在放鞭炮。然后他看到身旁一个师弟的脸已被打烂了,有月光下如摔破的鸡蛋似的一塌糊涂,我那睡意朦胧的祖父撒腿就跑,他沿着河边跑去时嗷嗷乱叫,可当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裤裆,他就立刻哑口无言了。孙有元心想坏了,睾丸被打掉了。尽管如此,我祖父依然拚命奔跑。孙有元一气跑出了几十里,那时他感到自己的裤裆已经湿透了,他没想那是不是汗水,只觉得血要流光了,他赶紧停住脚步,伸手去按住裤裆里的伤口,这么一按他竟摸到了自己的睾丸。最初他吓一跳,心想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仔细一摸才知道它们仍然健在。我祖父后来就坐到了一棵树下,长时间地摸着被汗水浸湿的睾丸,嘿嘿笑个不停。当他对自己的安全确信无疑之后,他才想到那班在河滩上的师兄弟,那个师弟被打烂的脸使他嚎啕大哭。

    显而易见,孙有元已经无法继续祖业了,他年方二十五,却要被迫去体会当初父亲告老还乡时的凄凉心情。我年轻的祖父在这年春节临近的时候,踏上了一条尘土飞扬的大道,以老年人的愁眉苦脸返回家中。

    我的曾祖父一年多以前回到家中后,就一病不起,曾祖母花完所有的积蓄都无法唤回他往昔的生气,于是又当掉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到头来连她自己也一病不起了。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祖父破衣烂衫身无分文地回到家中时,他的父亲已经病归黄泉,他的母亲则躺在死去的父亲身旁,也已是奄奄一息。我那疾病缠身的曾祖母对她儿子的回来,只能用响亮急促的呼吸声来表达喜悦了。我祖父就这样携带着贫困回到了贫困的家中。

    这是我祖父年轻时最为凄惨的时刻,家中已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送进当铺,而在这春节的前后,他也无处去出卖体力换回一些柴米。束手无策的孙有元,在大年初一的早晨,顶着凛冽的寒风,扛起他父亲的遗体往城里跑去。我年轻的祖父竟然异想天开地想把死去的父亲送进当铺,一路上我祖父不停地向肩上的死尸赔礼道歉,同时挖空心思寻找理由来开脱自己。我曾祖父的遗体在那间四处漏风的茅屋里挨冻了两天两夜,然后又被我祖父在呼啸的北风里扛了三十来里路,当他被放到城里当铺的柜台上时,已经如一根冰棍一样僵硬无比了。

    我祖父眼泪汪汪地恳求当铺的掌柜,说自己不是不孝,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他告诉掌柜:

    “我爹死了没钱收作,我娘活着躺在屋里没钱治病。做做好事吧,过几天我就将爹赎回去。”

    当铺的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这辈子没听说过死人还能当钱。他捂着鼻子连连挥手:

    “不收,不收。这里不收金菩萨。”

    大年初一他以为可以讨个好口,使我曾祖父荣幸地成为了一尊身价连城的金菩萨。

    可我不识时务的祖父依然连连哀求,于是三个伙计走上前来,伸手将我曾祖父推了下去。我那僵硬的曾祖父像一块石板一样掉落在地,发出了坚硬的声响。孙有元赶紧抱起他的父亲,仿佛罪孽深重似的察看我曾祖父是否摔坏了。紧接着一股冷水浇在了我祖父头上,在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当铺的伙计就开始清扫被我曾祖父玷污了的柜台。这使孙有元勃然大怒,他对准一个伙计的鼻子就是狠狠一拳,那家伙的身体就像弹弓上射出的泥丸,弹出去跌倒在地。我强壮无比的祖父使足力气又把柜台抛翻过去,另外的几个伙计举着棍棒朝孙有元打来,孙有元只能举起他父亲的遗体,去抵挡和进攻他们。在那个寒冷的清晨,我祖父挥动着那具僵尸,把整个当铺搅得天翻地覆。勇敢的孙有元得到父亲遗体的有力支持,将那几个伙计打得惊慌失措。他们谁也不敢碰上那具死尸,以免遭受一年的厄运,那个时代的迷信使孙有元的勇敢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当我祖父挥起他的父亲,向那个面如土色的掌柜击去时,轮到孙有元惊慌了,他把父亲的脑袋打在了一把椅子上。一声可怕的声响使我祖父蓦然发现自己作孽了,他那时才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地将父亲的遗体作为武器。父亲的脑袋已被打歪过去,我祖父经历了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立刻扛起父亲的遗体窜出门去,在凛冽的寒风里奔跑起来。然后孙有元就像一个孝子一样痛哭流涕了,那时候他坐在冬天的一棵榆树下面,怀抱我损坏了的曾祖父。我的祖父使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父亲打歪的脑袋扳回来。

    孙有元埋葬了父亲以后,并没有埋葬贫困,此后的几天里,他只能挖些青草煮熟了给母亲吃。那是一些长在墙角下有着粉绿颜色的小草,孙有元不知道那是益母草。于是他惊喜无比地看到卧床不起的母亲,吃了这种草后居然能够下地走路了。这使我那粗心大意的祖父茅塞顿开,他极其天真地以为明白了一个真理,他感到那些妙手回春的郎中,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无非是割一堆青草像喂羊一样去喂病人。因此他放弃了去城里打短工的念头,我祖父作为石匠之后,决定像一个郎中那样医治百病了。

    兴致勃勃的孙有元知道刚开始必须上门问诊,日后名声大了就可以坐在家中为人治病。他背起了一篓子杂草,开始了走家串户的生涯,他嘹亮的嗓音像个捡破烂似的到处吼叫:

    “草药换病啦。”

    他风格独特的叫唤格外引人注目,可那一付贫穷的样子让人将信将疑。到头来还真有一户人家请他上门就诊,我祖父行医生涯第一个病人,也是最后一个,是个腹泻不止的男孩。面对这个气息奄奄的孩子,孙有元只是马马虎虎地看一眼,也不号脉问诊,就从篓子里抓出了一把青草给患者的家人,让他们煮熟了给孩子吃。当他们满腹狐疑看着那把青草时,孙有元已经走到了屋外,继续他的喊叫:

    “草药换病啦。”

    当孩子的家人从屋里追出来,用虔诚的疑惑向我祖父发出询问时,我实在惊讶孙有元竟然还能胸有成竹地告诉他们:

    “他吃了我的药,我就带走他的病啦。”

    这个可怜的孩子吃下那一把青草后,立刻上吐下泻绿水,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从而让我曾祖母在一个下午,胆战心惊地看到了十多个男人气势汹汹走来的情景。

    我祖父那时候一点也不惊慌,他让脸色苍白的母亲回到屋里去,又将屋门关上,自己则微笑着极其友好地迎候他们。

    死者的家人和亲属是来向孙有元讨命的,我祖父面对这班脸色铁青一意孤行的人,竟然想用花言巧语哄骗他们回去。他们根本就不会来聆听孙有元冗长的废话,而是一拥而上,将我祖父团团围住,几把铮亮的锄头对准了他闪闪发亮的脑门。

    经历过国军枪林弹雨的孙有元,那时候显得不慌不忙,他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们,别说才十多个人,就是翻一倍,他也照样打得他们伤痕累累。死到临头的孙有元如此口出狂言,反而把他们给弄糊涂了。这时候我祖父解开了上衣的纽扣,对他们说:

    “让我把衣服脱了,再和你们打。”

    说着孙有元拨开一把锄头,走到屋前推开了房门,他进去后还十分潇洒地用脚踢上了门。我祖父一进屋就如石沉大海一样销声匿迹了,那班复仇者在外面摩拳擦掌,他们不知道我祖父已经越窗而逃,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严阵以待。他们左等右等不见孙有元出来,才感到情况不妙,踢开房门以后,屋内空空荡荡。随后他们看到了我祖父背着他母亲,在那条小路上已经逃远了。我祖父不是一憨乎乎的乡巴佬,越窗而逃证明了他是有勇有谋的。

    孙有元背上我曾祖母撒腿就逃以后,他便很难终止自己的奔跑了。他就像我祖母一样,挤身于逃亡的人流之中,有那么几次他都清晰地听到了身后日本人的枪炮声。我祖父是那个时代典型的孝子,他不忍心看着我曾祖母扭着小脚在路上艰难行走,于是他始终背着母亲,满头大汗气咻咻地在那些尘土飞扬的路上,跟随着逃亡的人流胡乱奔走。直到后来的一个夜晚,精疲力竭的孙有元脱离了人流,将我曾祖母放在一棵枯萎的树下,自己走远去找水后,他才不用再背着母亲奔走了。连日的奔波让我虚弱不堪的曾祖母,在那棵树下一躺倒就昏昏睡去了。我曾祖母在那个月光冷清的夜晚,睡着后被一条野狗吃了。童年时我的思维老是难以摆脱这恶梦般的情景,一个人睡着后被野狗一口一口吃了,这是多么令人惊慌的事。当我祖父重新回到那棵树下,我的曾祖母已经破烂不堪了,那条野狗伸出很长的舌头一直舔到自己的鼻子,凶狠地望着我的祖父。母亲凄惨的形象,使孙有元像个疯子一样哇哇大叫,我祖父那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人,他像那条野狗一样张开嘴巴扑了上去。野狗更多的是被我祖父的嗷叫吓坏了,它立刻调转方向逃跑。气疯了的孙有元竟然去追赶逃跑的狗,他追赶时的破口大骂无疑影响了他的速度。到头来狗跑得无影无踪后,我祖父只能气急败坏同时又眼泪汪汪地回到母亲身旁。孙有元跪在我曾祖母的身旁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响亮的哭声使那个夜晚显得阴森可怖。

    孙有元埋葬了母亲以后,他脸上由来已久的自信便一扫而光,他极其伤感地在逃亡的路上随波逐流,母亲的死使他的逃亡顷刻之间失去了意义。因此当我祖父在一庭残垣前最初见到我祖母时,他的心里出现了一片水流的哗哗声。我祖母那时身上富贵的踪影已经丝毫不见,她衣衫褴褛地坐在杂草之上,恍惚的眼神从披散的头发中望到了我祖父凄凉的脸。

    被饥饿弄得奄奄一息的祖母,不久之后就伏在我祖父的背脊上睡着了。年轻的孙有元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可以作为妻子的女人,他不再毫无目标地漂荡。经历了饥饿和贫困长时间掠夺的孙有元,背着我祖母往前走去时,他年轻的脸上红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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