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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和那些与帕达地位相当的老娘们儿是格格不入的。她使她们强烈地感到她们的大嗓门儿俗不可耐,放在面前的餐叉超过一把,她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了。2

    1乔西亚斯波底(1733-1797)于1770年在英国斯塔福德郡烧制成的一种细瓷器——译注

    2在体面人家用在时每一道菜用一副刀叉,餐叉超过一把,表示菜的数量不止一道。这里比喻这些人未经世面——译注

    有时在星期天她会走进那冷冷清清的起居室,坐在临窗的那架古钢琴旁,弹起乐曲,尽管她由于没有时间练习,指法早已生疏,除了弹一些最简单的小片段以外,再也弹不出什么别的了。每逢这种时候,他总是坐在窗下的丁香花与百合花前,闭目谛听着。那时,他的眼前便飘起一片梦幻似的情景,恍惚看见他的母亲身穿镶有粉色花边的篷起的长裙,坐在一间宽阔的象牙塔似的屋子里的一架钢琴旁,身边环绕着一根根又长又大的蜡烛。这情景会使他泪落不已。然而,自从警察将他送回家,在谷仓度过了那一夜之后,他再也不掉泪了。

    梅吉把哈尔放回了摇篮里,走去站在妈妈的身边。这里又一个被耽误了的人。她有同样骄傲的、善感的面影;她那双手,那童稚的躯体,都有几分像菲。当她也成长为一个成年女子的时候,她会很象她妈妈的。谁将要她呢?另一个傻呆呆的爱尔兰剪毛工,或者韦汉那个牛奶场来的乡巴佬吗?那配有更好的命运,可是她生来时运不济,人人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岁岁年年,他活着就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

    菲和梅吉突然意识到他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们,她们一齐转过身来,带着女人们只给予她们生命中最热爱的人的温柔冲他微笑着。弗兰克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走出去喂狗了。他恨不得能哭一场,或者去杀个人,去干能排解这痛苦的任何事情。

    帕迪丢掉了替艾奇鲍尔德剪羊毛的活儿之后三天,玛丽卡森的信到了。他在韦汉邮局一拿到信,立刻撕开就看,并随即像个孩子似地蹦跳着回家了。

    "咱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啦!"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在瞠目结舌的家人面前挥着那几张贵重的仿羊皮信纸。

    一阵沉默,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菲异常震惊,梅吉也是一样,可是每个男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弗兰克的两眼在闪闪发光。,

    "可是,帕迪,过了这么些年她怎么才突然想起了你呢?"菲看完信以后问道。"她不是新近才有钱的,不联系也有很长时间了。我从来也不记得她以前提过要帮我们什么忙啊。"

    "看来她是怕孤零零地死去,"他说道,既是为了使自己、也是为了使菲更相信这一看法。"你看看她是怎么写的吧:我已经上了年纪,你和你的孩子们是我的继承人。我想,在我去世之前,我们应该见见面,再说,也到了你们学学怎样管理你们要继承的产业的时候了。我打算让你做我的牧场工头——这是一个锻练的好机会,你那些到了能干活年龄的孩子们可以受雇做牧工。德罗海达将成为一个家族企业,由家里人经营而无须外人插手。"

    "她说给咱们寄去澳大利亚的钱了吗?"菲问道。

    帕迪一挺腰板。"我不会为这种事去麻烦她的!"他没好声气地说道。"用不着求她,我们也能到澳大利亚,我有足够的积蓄!"

    "我想,她是应该为我们出盘缠的。"菲固执地说道,这使大家都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她是不常发表意见的。"你干嘛仅仅凭着信上的诺言,就要放弃这里的生活而跑去给她干活儿呢?她以前从来没帮过我们一点忙,我信不过她。我就记得你说过,你从没见过象她那样的铁公鸡。帕迪,看来你毕竟不大了解她,你们俩的岁数差那么多,你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她就去了澳大利亚。"

    "我不明白,这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影响。如果她是个铁公鸡,那我们要继承的财产也就更多。不,菲,我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咱们自个儿掏盘缠。"

    菲不再言语了。从她的脸上无法看出她是否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如此简单地不予理会而感到怏怏不乐。

    "好哇,我们要去澳大利亚啦!"鲍勃抓着父亲的肩膀喊了起来。杰克、休吉和斯图尔特蹦来跳去的,弗兰克满面笑容,这里的一切他都已视而不见了,他的眼光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菲和梅吉感到惶惑不安,痛切地希望这事干脆作罢,因为他们在澳大利亚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只不过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过同样的生活罢了。

    "基兰博在哪儿呀?"斯图尔特问道。

    于是,那本旧地图册被翻了出来。尽管克利里家穷,可是厨房的餐桌后面还是有几格子书。男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在那发了黄的纸页上查看着,直到找着了新南威尔士1。他们习惯于小小的新西兰的天地,是想不起来去查看一下地图左下角的以英里为单位的比例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假定新南威尔士跟新西兰的北岛一般大。基兰博就在那左上角,它和悉尼2的距离与旺加努伊3与奥克兰4之间的距离相仿,尽管表示城镇的黑点似乎比北岛地图上的要少得多。

    1澳大利亚东南的一个州——译注

    2澳大利亚一海港城市——译注

    3新西兰一城市——译注

    4新西兰一海港城市——译注

    "这本地图册老掉牙了,"帕迪说道。"澳大利亚跟美洲一样,发展得很快。我敢肯定,现在那里的城镇要多得多。"

    他们打算坐统舱去,好在毕竟只有三天的路程,还不算太糟糕。不象从英国到南半球那样,得走好几个星期。他们能出得起钱。带走的东西是衣物、磁器、刀叉、被单、床单、炊具和那几格珍贵的书籍。家具不得不卖掉,以偿付菲卧室里的那几件东西——古钢琴、小地毯和椅子——的运费。

    "我不愿意听你说把它们留下来的话。"帕迪坚决地跟菲说道。

    "你肯定我们花得起这份钱吗?"

    "没问题。至于其它的家具嘛:玛丽说她为我们准备下了牧场工头的房子,我们可能需要的那里都一应俱全。我很高兴,我们用不着和玛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

    "我也很高兴。"菲说道。

    帕迪到旺加努伊给他们在"韦汉"号上订了八张统舱的铺位。令人奇怪的是,这艘船和离他们最近的镇子同名。他们定在八月底上路,因此,一到八月初,每个人都开始感到他们真的就要进行这次关系重大的冒险了。那几只狗得送人,马匹和轻便马车卖掉了,家具装上了老安梅斯麦克怀尔特家的大车,运到旺加努伊去拍卖;菲的那几件东西和磁器、床单和被单、书籍以及厨房用具一起装进了板条箱。

    弗兰克发现他母亲站在那架漂亮而陈旧的古钢琴旁,抚摸着那淡粉色的带条纹的饰板,呆呆地望着沾在指尖上的金粉。

    "妈,它一直就是你的吗?"他问道。

    "是的。是我结婚的时候,他们不能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这架古钢琴、波斯小地毯、路易十五时期的沙发和椅子、还有摄政时期1的写字台。东西不多,不过它们理所当然地是属于我的。"那双灰色、忧郁的眼睛越赤他的肩头,凝视着挂在他身后墙上的那张油画;由于年深日久,那画的色彩有些暗淡了,但那穿着镶有浅粉色花边、周围有107个褶边的长裙的金发女人却依然清晰可见。1英国摄政时期为1810年至1820年——译注

    "她是谁?"他转过头去,好奇地问道。"我一直想知道。"

    "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哦,她准定和你有亲属关系,她和你有点儿象呢。"

    "她?我的亲戚?"那双沉思的眼睛离开了画像,讥讽地落在了儿子的脸上。"哦,我看上去象有她这样一位亲戚吗?"

    "象。"

    "你糊涂了,仔细想想吧。"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妈。"

    她叹了口气,合上了古钢琴,抹掉了手指上的金粉。"没什么可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得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挪到屋子中间去,这样你爸就好包装了。"

    这次航程是一场恶梦。"韦汉"号还没出惠灵顿港,他们就全呕吐了;在狂风大作,风雪交加的1200英里的海程中,他们吐了一路。帕迪也顾不上刺骨的寒风和飞溅不停的海水,把男孩子们都带到了甲板上,让他们呆在那里,只是在有好心人自愿照看那四个可怜巴巴的、干呕着的小子们时,他才下到底舱里去看他的女眷和婴儿。弗兰克尽管特别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还是自愿留在了下面,照护女人们。船舱很狭小而且令人窒息,散发着油味儿,因为它是在水线以下,靠近船艏,是船只簸得最剧烈的地方。

    出了惠灵顿之后数小时,弗兰克和梅吉相信他们的母亲快要死了;一个熟悉的乘务员从头等舱里叫来了一位医生,他悲观地摇着头。

    "不过,这段航程很短。"他说道,吩咐他的护士给婴儿倒些牛奶来。

    弗兰克和梅吉在干呕的空隙里,设法用奶瓶喂哈尔,他不肯好好喝奶。菲已经不再挣扎着呕吐,而是陷入了昏迷状态,他们唤都唤不醒她。乘务员帮着弗兰克把她放到了顶铺上,那里的空气略微新鲜一些。弗兰克把毛巾举在嘴边,以便挡住依然在往外翻呕的稀胆汁。他坐在她的铺边上,从额头向后捋着她那黯无光泽的黄头发。他不顾自己的呕吐,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坚持着。帕迪每次进来,都看见他和他母亲呆在一起,摩挲着她的头发,而梅吉则与哈尔蜷缩在下铺,嘴上捂着一块毛巾。

    出了悉尼后三个钟头,海面变得一平如镜,雾气悄悄地从南极飘来,团团地围住了这艘旧船。梅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想象着可怕的浪击已经过去,但海洋仍在有节奏地、痛苦地狂吼着。他们缓缓地穿过浓重的灰雾,像一只被追赶的猎物那样胆战心惊地潜行着,直到那深沉而单调浪吼声又从船的上部传来,这是一种茫茫然然、凄切切的难以形容的悲苦之声。随后,当他们滑行穿过那幽灵般的水雾进入港口时,他们周围的空中响起了一片痛苦的号声。梅吉永远也忘不了那雾号1声,这是她第一次踏上澳大利亚的序曲。

    1船在雾中用来提醒其它船注意的号声——译注

    帕迪抱着菲走下了"韦汉"号,弗兰克抱着小娃娃跟在后面,梅吉提着一只箱子,每个男孩都打着一些行李,疲惫不堪地、磕磕绊绊地走着。1921年8月底的一个大雾弥漫的冬晨。他们进入了皮尔蒙特。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地名。码头的铁货棚外面,出租汽车排成了一排长龙,等在那里。梅吉目瞪口呆地四万张望着,她还从来没见过在一个地方一次停这么多小汽车呢。不知怎么的,帕迪把他们全都塞进了一辆汽车,那司机主动提出把他们送到"人民宫"。

    "伙计,那是适合你们这样的人的地方。"他告诉帕迪。"那是萨利夫妇为劳苦大众开的旅店。"

    街道上挤满了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拥来的汽车,马却极少。他们从出租汽车里的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高耸的砖楼,狭窄迂回的街道,拥挤的行人过往匆匆,仿佛是在参加某种稀奇古怪的都市仪礼。惠灵顿使他们感到敬畏不已,而与悉尼相比,惠灵顿却显得像个农村市镇了。

    当菲在救世军1称之为"人民宫"的许多鸟笼似的小屋中歇憩时,帕迪出门到中心火车站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搭乘火车到基兰博去。已经差不多缓过劲儿来的男孩子们吵嚷着要跟他一起去,因为他们听说车站高得不太远,而且一路全是商店,其中还有一家卖棒棒糖的呢。帕迪真羡慕他们的青春活力,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经过三天晕船之后,他对自己的两条腿是否顶得下来,心里依然没把握。弗兰克和梅吉也想去,但他们更关心妈妈的身体,希望她好起来,于是就留下来陪菲和小孩了。确实,一下船,她似乎很快恢复了,她已经喝了一碗汤,慢慢地吃了一片烤面包,这是一位劳苦大众中的一个头戴帽子的天便给她送来的。

    1基督教(新教)的一个社会活动组织,由牧师布斯于1865年创立于伦敦,1880年正式定名——译注

    "菲,要是今天晚上咱们不走的话,那下一次直达车就在一周以后了。"帕迪回来以后说道。"你觉得你今天晚上走能挺得下来吗?"

    菲坐了起来,身上发着抖。"我能挺过去。"

    "我觉得咱们应该等一等,"弗兰克壮着胆子说道。"我想妈的身体还没缓过来,不能赶路。"

    "弗兰克,你好像不明白,要是我们误了今晚的火车,就得整整等上一个星期,我口袋里的钱可付不起在悉尼呆一个星期的帐。这个国家大着哩,咱们要去的那地方可不是每天有火车。明天有三趟车,我们坐哪一趟车都只能到达博。这样,我们就得在那里等着转车,他们跟我说,要是我们那样走的话,那比我们想想办法赶今晚的车更受罪呢。"

    "我能挺过去,帕迪,"菲又说了一遍。"有弗兰克和梅吉照顾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她两眼望着弗兰克,恳求他别再说了。

    "那我现在就去给玛丽打个电报,告诉她明天晚上等我们。"

    中心火车站比克利里家的人所到过的任何建筑物都要大,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大厅似乎在同时回响着、吸收着成千上万的人的喧声闹语。他们在横七竖八的捆着绳子的筐子旁等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块巨大的指示板,它是由手拿长杆的人调整的。在愈来愈暗的暮色中,他们挤在这群人中间,眼巴巴地望着五号站台上的铁门;门虽然关着,但门上面有手写的几个字:"基兰博邮车"。在一号站台和二号站台上,紧张的活动预示着开往布里斯班和墨尔本的夜班快车即将发车,旅客们正在熙熙攘攘地通过检票口。不久,便轮到他们了。五号站台的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人们开始急不可待地挪动起来。

    帕迪给他们找了一间空着的二等车厢,把大一些的男孩子安置在靠窗口的座位上,而菲、梅吉和那些小小孩则坐在通往车厢连接处的长过道的滑门旁。有人抱着找个空位的希望探进脸来,但一看见车厢里有那么多孩子,马上就被吓退了。有时候,家人口多也有它的长处。

    夜里很冷,他们解下了所有的手提箱外面捆着的花格呢大旅行毛毯;尽管车厢里没有供暖,但地板上放着装满了热灰的钢箱却散发着热气。不管怎么样,谁也没盼着供暖,因为在澳大利亚或新西兰,任何地方都是从不供暖。

    "爸,还有多远呐?"当列车起动,车身轻摇,铿铿锵锵地向前方的目的地奔驶时,梅吉问道。

    "比我们那本地图册上看到的路程要长得多,梅吉。610英里。明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到了。"

    男孩子们惊得透不过气来,可是,窗外灯光初放,万家灯火所构成的仙境般的画面使他们把这一点忘在脑后了。他们全都凑到了窗前观看着,在列车驶出的最初几英里路程中,房子仍然不见少。随着车速的加快,灯光越来越稀少,终于完全消失,代替它们的是不断地涌向呼号着的疾风的点点火星。当帕迪把男孩子们领到外面,以便让菲给哈尔喂奶的时候,梅吉羡慕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这些天来,她似乎已经不被看作是男孩子中间的一员了,自从那婴儿搅乱了她的生活,使她像妈妈一样被紧紧地拴在家中以来。她就不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了。她一片忠心地对自己说,这倒并不使她真正感到介意;他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小家伙,是她生活中主要的乐趣。妈妈把她当成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姑娘,这使她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妈妈生儿育女的,这她一点儿也不清楚,可结果倒是挺不错的。她把哈尔递给了菲。不一会儿,火车停下了,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看来它要停上几个钟头,好好喘口气。她极想打开窗子,往外看看,可是,尽管地板上有热灰,车厢里还是越来越冷了。

    帕迪从过道里走了进来,给菲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菲把填饱子肚子、昏昏欲睡的哈尔放回了座位上。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一个叫海兹谷的地方。为了爬上利思戈山,得在这儿加一个车头;是小吃部的那个姑娘说的。"

    "我得在多长时间内喝完?"

    "15分钟。弗兰克会给你拿些三明治来的,我要去照看孩子们吃饭。咱们下一次吃茶点是在一个叫布莱尼的地方,要在后半夜了。"

    梅吉和她妈妈一起喝着那杯加了糖的热茶。当弗兰克拿来三明治的时候,梅吉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自禁的激动,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让她躺在小哈尔下手的一张椅子上,用毯子紧紧地把她裹了起来,然后,又同样给菲裹上了毯子,让她舒展身子躺在对面的座位上。斯图尔特和休吉船在座位间的地板上,可是,帕迪对菲说,他要带鲍勃、弗兰克和杰克到隔几节的那个车厢找几个剪毛工聊聊去,当夜就在那儿过了。在两个火车头所发出的"卡嚓、卡嚓"和"呼哧、呼哧"的有节奏的响声中向前行进,听风着吹动电线的声音,以及钢车轮在倾斜的钢轨上滑行,猛烈地牵动列车时发出的阵阵铿锵声,这比在船上要好得多了,梅吉沉沉地入睡了。

    早晨,他们瞠目结舌、满怀敬畏、惊愕异常地望着那一片异国风光,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与新西兰同存的星球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的确,这里有起伏的丘陵,但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能使人联想起故土的东西了。一切都是灰蒙蒙、黯苍苍的,甚至连树也是这样!强烈的阳光已经使冬小麦变成了一片银褐色,越陌连阡的麦田迎风起伏,唯有那一片片稀疏而修长的蓝叶树木和令人生厌的灰蒙蒙的灌木丛隔断了这一望无际的景色。菲那双淡漠的眼睛眺望着这一派景象,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可怜的老吉却泪水盈眶了。这是一片可怖的、毫无遮挡而又广漠无垠的土地,没有一丝毫的绿色。

    随着太阳冉冉升上天顶,寒气彻骨的夜晚变成了灼热难当的白昼,火车没完没了地"咣当"着,偶尔在某个满是自行车、马车的小镇停一下;看起来,小汽车在这里是难得一见的。帕迪把两扇窗子全都开到了顶,也顾不得吹进车厢的煤灰落得到处都是了。大气热得叫人直喘,他们穿的那身厚重的新西兰的冬装,贴在身上直刺痒。看来除了地狱以外,在冬季再没有比这儿更热的地方了。

    日薄西山的时候,基兰博到了,这是一个陌生的小地方,一条满是尘土的宽阔街道的两边,排列着摇摇欲坠的瓦楞铁皮顶的木房子,没有树木,令人厌倦。西沉的夕阳给万物涂上了一片金色,赋予这个镇子似一种极为短暂的金碧辉煌的尊严,甚至于当他们还站在月台上眺望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渐渐地消褪了、这是一个遥远的边缘地带典型的殖民地,一个位于雨量稳定递减的雨森地带的最边远的村落,在它西边不远的地方即是纵深2000英里的、雨水不到的荒漠之地——内弗-内弗1。

    1指澳大利业昆士兰州北部地区——译注

    一辆闪闪发光的黑色小轿车停在车站广场上,一个教士穿过灰土盈寸的地面,表情淡漠地大踏步向他们走来。他那件长法衣使他显得像个古时候的人物,仿佛他不是象常人那样用双脚走路,而是象梦幻中的人,飘然而来;扬起的尘土在他的周围翻滚着,在落日的最后余晕中显得红艳艳的。

    "哈罗,我是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他说着,向帕迪伸出了手。"你一定是玛丽的弟弟吧,你简直是她的活肖像。"他转向了菲,把她那柔弱的手举到了唇边,带着毫不掺假的惊讶神态微笑着;没有人比拉尔夫神父能更迅速地看出谁是上等女人来了。"嚯,你真漂亮!"他说道,仿佛这句话是一个教士能说出的世间最自然不过的话了。接着,他的眼睛转向了那些挤作一四站在那里的男孩子们。有那么一阵工夫,那双眼睛迷惑不解地停留在弗兰克的身上,他抱着小娃娃,挨个儿地申斥着那些越来越缩成一团的男孩子们。梅吉独自一人站在他们的背后,张着嘴,象是瞧着上帝似地傻呆呆地瞧着他。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哗叽长袍拖在尘土之中,迈步越过了那些男孩子,蹲下身来,用双手搂住了梅吉,那双手坚定、柔和,充满了友爱。"啊!你是谁呀?"他微笑着,问她。

    "梅吉。"她说道。

    "她的名字叫梅格安。1"弗兰克绷着脸说道。他讨厌这漂亮的男人和他那令人惊讶的高大身材。

    1梅吉是梅格安的爱称,梅格安是正式称呼——译注

    "梅格安,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字。"他站起身来,但仍拉着梅吉的手。"今晚你们最好在神父宅邸落脚,"他说道。领着梅吉向汽车走去。"早晨我开车送你们去德罗海达。从悉尼坐了一路火车,再跑这段路就太长了。"

    在基兰博,除了帝国旅馆、天主教堂、教会学校和女修道院之外,神父宅邸就是唯一的砖瓦楼房了,甚至连那所很大的公共学校还是木框架结构的呢。现在,夜色已经降临,空气变得奇冷,可是在神父宅邸的客厅里,烧圆木的炉火烧得正旺,客厅外的什么地方飘来怪馋人的饭菜香味。女管家是一个形容枯槁但却精力过人的苏格兰老太太。她一边东奔西忙地指给他们看自己的房间,一边用她那浓重的西部苏格兰高地腔喋喋不休地说着。

    克利里一家由于习惯了韦汉的教士们的傲慢和冷漠,因此对于拉尔夫神父的平易爽快以及和蔼可亲倒反而觉得难以应付了。只有帕迪一个人的神态慢慢地自然了起来,因为他回想起了老家高尔韦的教士们的友善的态度,和他们与地位较低的人之间的那种亲密的关系。其余的人则小心谨慎,一言不发地吃着晚饭,并且尽快地溜到楼上去了,帕迪也勉强地跟了上去。他的宗教信仰对他来说,是一种温暖的慰藉,可是,对他家别的人来说,这是某种出于恐惧并为了免进地狱而不得不为之的权宜之计。

    他们都走了以后,拉尔夫神父伸开手脚,坐进了他那把心爱的椅子。他抽着烟,呆呆地望着那炉火,微笑着。他脑子里回想着在车站广场第一次见到克里利一家的情景。那男的真像玛丽,但却让繁重的劳动压弯了腰,很显然,他的性格也不像玛丽那样刻薄;他那倦慵而楚楚动人的妻子看上去倒象是应该从雪白的骏马拉的四轮马车里跨出来的人;黑黑的弗兰克性情乖戾,长着一双黑眼睛,一双目光阴郁的眼睛;其他的儿子呢,大多数都象他们的父亲,但最小的斯图尔特却很象他的妈妈,长大以后他会成为一个美男子的。那个小娃娃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那就难说了;还有梅吉,她是他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甜美、最可爱的小姑娘了。她头发的颜色令人难以描绘,既不是红色的,又不是金色的,而是集两种色彩之大成。她那双仰望着他的银灰色的眼睛象熔融的宝石,闪烁着柔和、纯洁的光芒。他耸了耸肩。把烟蒂丢进火中,站了起来。年龄已经不小了,他居然想人非非起来,熔融的宝石,真是怪哉!很可能是他自己的眼睛被漫漫的黄沙蒙注了。

    早晨,他开车送在他那里过夜的客人们去德罗海达,现在,他们对这里的景色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评论使他觉得有意思极了。最近的山峦坐落在东边200英里的地方;这儿嘛,他解释说,是黑土平原。这是一片长着稀疏的森林的草原,极目望去,简直是一马平川。今天白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炎热,可是坐着戴姆勒小汽车赶路要比坐火车舒服得多了。今天是斋日,他们很早就动身了,拉尔夫神父的法衣和圣餐面包仔细地装在一只黑筐子里。

    "这些绵羊真脏啊!"梅吉注视着那数百头用鼻子在草地上拱来拱去的红褐色的绵羊,非常难过的说道。

    "啊,我明白了,我该选择去新西兰才对,"神父说道。"那里一定跟爱尔兰一样,有乳白色的绵羊。"

    "是的,好多地方都像爱尔兰;有和爱尔兰一样美丽的绿草。不过,比爱尔兰荒僻一些,开垦的程度也远远不如爱尔兰。"帕迪答道。他非常喜欢拉尔夫神父。

    正在这时,一群鸸鹋突然晃动了一下站立起来,开始奔跑;它们快如疾风,那姿态不雅的腿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而脖子却伸得老长。孩子们喘着气,爆发出一阵大笑,如痴如迷地望着好以迅跑代疾飞为巨鸟。

    "要是用不着下车去开那些破门该多好啊。"当最后一道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替拉尔夫神父下车去开门的鲍勃爬回汽车里的时候,拉尔夫神父说道。

    当澳大利亚这片国土以令人措手不及的神速接二连三地使他们感到惊骇不已以后,德罗海达宅院那雅致的乔治王朝时代的门面,蓓蕾初绽的紫藤花和成千上万的玫瑰花丛,似乎给他们某种到了家乡的感受。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梅吉尖声问道。

    "也对也不对。"神父很快地说道。"你们要住的房子大约离这儿有一英里,在小河的下游。"

    玛丽卡森正坐在那间宽敞的客厅里等着接待他们,她并没站起来去迎接她的弟弟,而是坐在她的高背椅中,非要他到她身边去不可。

    "哦,帕迪。"她还算高兴地说道,眼睛越过他,盯着臂上抱着梅吉的拉尔夫神父;梅吉的那双小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玛丽卡森吃力地站了起来,却没有与菲和孩子们打招呼。"让我们马上听弥撒吧,"她说,"我肯定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急着要走呢。"

    "完全不是这样,亲爱的玛丽。"他笑了起来,湛蓝的眼睛炯炯有光。"我先做弥撒,接着我们要在你的餐桌上吃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早饭。然后,我答应了梅吉,要带她去看看她住的地方。"

    "梅吉。"玛丽卡森说道。

    "是的,这是梅吉。可这不成了头尾颠倒,反着介绍了吗?玛丽,请让我从头开始介绍吧。这是菲奥娜。"

    玛丽卡森随便地点了点头。在拉尔夫神父一一介绍男孩子们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听,她过分地忙于观察神父和梅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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