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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了。老朽好奇,几番试探发现他虽孤僻,但见识不凡,符法剑术之理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就连琴棋书画也颇为精通,想来生前当是大家子弟。”

    姜云舒垂下眼,声音平稳近乎木然:“是,他是神农血脉,姜氏后人,他父母育有两子,兄长随父姓,他随母姓。”

    鬼隐颔首:“多年后,他神志渐明,因厌倦试探,也这样对我说了。”

    他话锋突然一转:“就在自承来历之后,他请我锻铸阴阳炉,用以彻底销毁迷心钉。”

    姜云舒没有说话,依然面色平静,可吸到一半的那口气却像是瘀堵在了喉咙口,让她生出一股窒息的错觉。

    鬼隐的目光冷漠却又似乎颇有深意地在她脸上滑过,说道:“可惜,他毕竟元神重伤,仍不时陷入混沌失智之态,百余年前,正值我闭关铸炼阴阳炉时,他病发走失了,从此再无音讯。”

    “是么。”梗在喉中的气息左右冲突,始终无法理顺,到最后也只能勉强汇成两个苍白单薄的字音,姜云舒扶着冰冷的石墙,缓缓坐到了被褥凌乱的破床上,老旧的木板随着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悠长颤音,竟仿佛勾出了几分凄凉的韵调。

    就在这萧瑟的调子里,姜云舒忽然垂着头低声笑起来。

    卢景琮忧心忡忡地看过来,似乎想要安慰什么,她察觉了,先一步摆摆手,双目微合,额角死死抵在冷墙上,口中的笑声却轻飘飘的,如同不知世事坎坷的懵懂少女:“他呀,从来都目下无尘,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德性,恨得人牙都痒痒,原来也有过这样傻乎乎任人欺负的时候,他自己想起来,怕是都要怄死了吧!可惜我如今才知道,竟没来得及笑话他”

    虽然是笑语,但轻快的声音里却似有哽咽。

    而悲声尚未来得及昭显,就又被猝然收住,姜云舒睁开眼,目色清明:“前辈要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鬼隐从软绵绵的破烂堆里坐直了一点,漫长的时光中,聚散离合早已看尽,几许小儿女的悲欢本该再无法勾动心神,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鹰隼似的眼睛蓦地紧盯过来:“为了几句毫无意义的废话,不惜付出惨重代价,值么?”

    姜云舒愣了愣,而后又一失笑,她默然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初入道时,曾问过长辈一个问题——乡间有寡母弱子因亡夫、亡父金榜题名的夙念,不惜倾尽家资、积劳成疾,数十年后,终于得偿所愿,但昔时少年壮志早已化作鬓边凄清霜色,睽违多年的慈母更是缠绵病榻气息奄奄,仅来得及再见独子一面,便在家徒四壁的茅屋之中溘然长逝,一生执念全数化作乡邻之中的笑柄,这样,值么?”

    鬼隐若有所思。

    数十年前的情景久违地浮现在姜云舒眼前,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少年意气风发的朗朗书声,还有江五先生严肃却又温和的教诲,全都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清明馆外飒飒竹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年曾困扰她心神的疑问终于在这个时刻寻到了答案。

    姜云舒叹了口气,收回思绪,自问自答:“值得。”

    鬼隐微微张了下嘴,眼睛仍盯着她,良久,放声大笑:“好!”他不再提“代价”之事,显然是临时改变了心意,将回答他“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当作了交换的筹码。而后,笑声渐止,面色重又沉下:“你的第二个问题老朽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

    他撑着身后的破烂站起身来,依旧是麻衣乱发,形容不整,可蓦然间,却分明又让人觉得像是个气势凛然、一言九鼎的帝王,一字一句说道:“生死聚散,天道注定,断无更改!”

    姜云舒浑身猛地一震,双瞳骤然紧缩。

    鬼隐已抬手指向阿良:“将他留下。”他面容冷漠,声音沙哑,对仍不明所以的鬼少年勾了勾手:“老朽大限将至,要将此子当作衣钵传人。”

    阿良不声不响地做了许久的壁花,此时见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十分莫名其妙,茫然睁大了双眼,迟疑地瞅向同行了数月的两名旅伴。

    姜云舒连嘴唇上的一点浅淡血色都褪去了,惨白单薄得像是一幅没来得及上色的美人图。她花了好半天才僵硬地侧过脸,对上阿良略略瑟缩的神情。少年的眼睛大而明亮,过于干净的目光几乎有些湿漉漉的,让他活像是一只担心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姜云舒一怔,只觉心底好似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麻木之中渐渐泛起一点疼。她闭了闭眼,摇头道:“我做不了别人的主,前辈想要收阿良做衣钵传人,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他。”

    鬼隐眉峰猝然一挑:“你要反悔?”

    姜云舒再次摇头,平静道:“既然是我问的问题,代价也该是我付的,怎能要别人相替。”

    鬼隐若有所思,直直看进她眼中:“你们不带上他继续走,他自然无别处可去。不过”他略作沉吟,蓬乱的胡须蓦地抖了抖,像是不甚明显地笑了,可声音却变得愈发凝重而低哑:“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须记住了,若是换一个代价,就怕你要吃大苦头!”

    姜云舒无动于衷地看他一眼,淡淡道:“请前辈吩咐。”

    鬼隐便真正地笑了起来,他手指微微一动,石屋顿时门户大开,寒风卷雪从外面涌入,转眼间就消弭了室内残存的暖意,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座石砌的坟墓之中。他指了指门外奔流不息的冥河,冷冷笑道:“进去待上九九八十一日,如何?”

    他话音未落,卢景琮只觉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抓住姜云舒,把她扯到身后,失声道:“不可!”

    ——他仅仅是在这邪性的河川里过了一次水,便几乎伤损根基,若是数十日泡下去

    姜云舒也吃了一惊,可随后就因好友难得的失态而心头渐暖,她稍作思忖,拍了拍卢景琮手背,轻轻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门外一声阴戾的冷笑:“你敢动一动她试试!”

    这声音十分熟悉,却又极为出人意料。

    有一瞬间,连漫天的风雪都为之失色,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凝结在了那一抹过于明艳的红衣之上。莹白如玉的双手拂开了覆于头顶的绯色轻纱,也带落了层层碎雪,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容显露出来。

    叶筝凤眼轻扬,眼底墨色氤氲成一片,森然笑道:“你敢伤她,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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