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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不一定是。”安垂斯歉然道。“有可能是黑色的,遗传你;有可能是蓝色的,遗传我父亲;也有可能是绿色的,遗传我祖母,她是美国人;或有可能是银色的,遗传我曾曾祖母,她是义大利人;也”

    “请暂停!”毕宛妮听得目瞪口呆。“你究竟有多少国家的血统?”

    安垂斯思索一下。“就我所知,起码有九个国家。”

    “唬烂我!”毕宛妮失声道,中文。

    “嗯?”

    “骗人!”

    安垂斯又笑了。“没骗你。”

    毕宛妮眨了半晌眼睛,突发奇想。“你说有没有可能一只眼睛紫色的,一只眼睛蓝色的?有时候又变成一只眼睛绿色的,一只眼睛银色的?”

    安垂斯爆笑。“你想生个怪物吗?”

    毕宛妮撅起唇瓣。“人家想一下也不行吗?”

    “行行行!”安垂斯爱怜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陪我回去见我父母,嗯?”

    毕宛妮瞅起眼。“他们真的不会讨厌我?”

    “我纺不会!”

    “好吧。”

    “顺便谈我们结婚的事?”

    “好。”

    几乎就在毕宛妮吐出那个“好”字的同时,贴在他们房门外偷听的女孩子马上拔脚飞奔下楼,飞奔到宿舍对面,飞奔进宅子里。

    “妈妈,妈妈,他们说要结婚呢!”

    中年日籍女人脸色微变,马上拿起电话

    两天后,是毕宛妮这学期最后一天的课,由于只有上午两堂,安垂斯决定一等她上完课就直接回法兰克福。但是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了。”

    “好,那走吧!”

    一手各提一支旅行袋,安垂斯催促前面的毕宛妮开门,谁知她一开门就定住了脚,并惊愕地失声大叫。

    “妈!”

    听毕宛妮对门外那位东方籍女人的称呼,安垂斯不由颇感意外地多端详了好一会儿。

    虽已不年轻,但不能否认她仍是位极为美丽的女人,高姚的身材依然如同少女般窈窕,精致的五官宛如仕女画中的优雅贵妇,然而在她那双斜挑的丹凤眼里只见得到自私刻薄的光芒,朱红的唇角冷酷的下垂,下颔高傲的往上抬,只是一瞬间,安垂斯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位美丽的未来岳母。

    希望毕宛妮长得不像她母亲。

    “你想到哪里去?”毕宛妮的母亲冷冷地问。

    虽然听不懂她的中文,但安垂斯听得出她严厉质诂的语气,当即扔下旅行袋,上前把毕宛妮护入怀中,勇敢的面对未来岳母大人的怒气。

    “毕夫人,我是安垂斯汉尼威顿,很抱歉,我”

    他想解释,但毕宛妮的母亲根本不理会他那一套,半途硬截断他的话。

    “你想把她带到哪里?”

    “我正想带她回家见我父母。”安垂斯冷静的回道。

    “然后呢?”

    “然后我会和您联络,讨论婚期。”

    “婚期?”毕宛妮的母亲冷笑。“你想和她结婚?不,我不会让她结婚,起码在她成功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画家之前,我绝不允许她结婚!”

    “毕夫人,婚后她可以继续在这方面努力,”安垂斯忍耐地说。“我保证绝不会阻止她,还会全力支持她。”

    “那是不可能的事,艺术家绝不能踏入婚姻的坟墓里,一旦她结婚,一切就结束了!”毕宛妮的母亲冷硬而坚决的道。“看看我,我原也有机会成功,可是在那之前我就和她父亲结婚了,于是,一切就在那时候画下句点,我绝不会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您或许是,但她不一定是。”

    “你能确定?”

    安垂斯窒了一下。“我不能,可是”

    “既然不能,就不用再多说,我绝不会允许她结婚的!”

    安垂斯愤怒的咬紧牙根,手臂使力搂紧毕宛妮。

    “那么,德国的家庭法规定,只要男女双方到达法定年龄,在户政局官员面前声明要求结婚,并由户政局官员载入婚姻登记簿或家庭登记簿即为合法婚姻”

    “法定年龄?”毕宛妮的母亲覆述了一次,蓦而狂笑。“你以为她几岁了?”

    安垂斯怔了怔,下意识瞄一下毕宛妮,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劲。

    “她刚结束二年级的课程,”他说得有点迟疑。“所以她她”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是天才画家,十三岁就经过专家鉴定,确认了她的绘画天分,十四岁得到来德国留学的机会,”毕宛妮的母亲以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你说她今年几岁?”

    安垂斯骇然抽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毕宛妮的母亲笑得很得意“没错,再过两天她才满十六岁,别以为她长得高就被骗了,青春期一开始,她就只长身高和青春痘,其他一点进步都没有。”她轻蔑地瞟一下毕宛妮平扁的胸部和臀部。“不过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艺术天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成功的机会,谁也不许,否则”

    她眼神不善地眯起双眼。“你该知道,她未满十六岁,我可以告你”“不!”始终沉默的毕宛妮蓦而高声尖叫。“你敢告他,我纺,从此后我再也不会画半张画!”

    毕宛妮的母亲下颚绷了一下。“我是为你好。”

    “好个屁!”毕宛妮口不择言的怒吼。“你是为你自己!”

    毕宛妮的母亲又眯起了眼,好半晌后,她缓缓点了一下头。

    “好,既然如此,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在她成年之前,你们不准再见面,也不准通信、通电话,只要你们的感情在这种情形下仍然能够继续保持下去,那么,在她成年之后,我也管不了她了!”

    “可以!”毕宛妮急忙应允,再仰起脸来望定安垂斯。“安垂斯?”

    安垂斯与她祈求的目光相对,知道她在担心他会被她母亲提出告诉,于是,他冷静下来了。

    是的,他依然爱她,不管她几岁,无论相隔多久时光。

    “可以。”

    “那么”毕宛妮的母亲一把抓住女儿。“既然你放暑假了,就跟我一起回台湾!”

    “请等一下!”安垂斯脱口道。“请问毕夫人是要到法兰克福搭飞机吗?”

    毕宛妮的母亲颔首。“我们要搭机到香港,再转台北。”

    “可以让我送你们回去吗?”安垂斯低声下气的央求。“求你?”

    毕宛妮的母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唇角抽搐一下“那么,到香港就好?”安垂斯退而求其次的再哀求。

    毕宛妮的母亲皱一下眉头,看看他,再看看女儿,又看回他,摇摇头,松手。

    “好吧!”

    香港机场

    “后天是你的生日,我没办法在那天送你礼物,所以”

    安垂斯为毕宛妮戴上一条精致的钻石手炼,然后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拥住。

    “别忘了我,宛妮,别忘了我!”

    “我不会!”毕宛妮早已泣不成声。“永远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安垂斯的眼眶也湿了,他扶起她的脸。“等你成年之后,我一定会去找你,届时你要马上和我结婚,连一分钟都不要等了,嗯?”

    “好!好!”毕宛妮再也忍不住大哭。

    “别哭,我会心疼的!”说着,他自己也禁不住哽咽了。

    “好了,好了,该上机了!”毕宛妮的母亲在一旁催促,并硬扯着毕宛妮的手臂往出境处去。

    “别忘了我,宛妮,别忘了我啊!”“不会,永远永远都不会!”

    毕宛妮的身影消失在出境处后许久,安垂斯仍痴痴地站在那里,整整半个钟头后,他才失魂落魄的离开出境处,又在机场大厅呆坐了起码一个小时以上,思考齿轮始终无法做任何正常运转,脑海里只不断盘旋着他和毕宛妮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甜蜜的每一秒钟,那热情的每一分钟

    突然,一阵騒动惊醒了他,他茫然四顾,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他想起来了,深深叹了口气,懒洋洋的起身到航空公司柜台。

    “小姐,请问到法兰克福的班机还有位置吗?”

    “有。”

    “请帮我划个靠窗的位置,谢谢。”他回眸瞄一下,发现惊醒他的騒动仍在持续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他顺口问。

    “一个半钟头前起飞到台湾台北的班机出事了。”

    他的脑袋空白了数秒,然后轰然爆炸“你说什么?”他大叫。

    柜台小姐被他吓了一大跳。“一一个半钟头前起飞到台北的k786班机出事了。”

    k786班机?

    上帝,是她搭乘的班机!

    “出什么事?”他战战兢兢地问。

    “降落时不慎坠机了。”

    他的呼吸几乎静止“对不起,小姐,”他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我不要到法兰克福了,我要到台湾!”

    台湾中正机场

    “机上所有乘客全数罹难?”

    安垂斯呻吟着,若非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他,他几乎站不住脚。

    “不,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蓦而大吼。“给我出事班机的乘客名单,说不定这不是她的班机,是我记错了,对,一定是我记错了!”

    但,毕宛妮确实在罹难乘客名单上,虽然他看不懂中文,但机场人员把乘客资料拿给他看,而他看得懂她在护照上所使用的德文名字,还有出生年月日,一切都符合。

    是她!

    是她!

    “不!不!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在机场发疯的安垂斯差点被警察带走,幸好毕宛妮的父亲及时来把他带回去。

    “在香港搭机前,我太太打电话通知我去接机,当时她曾对我提起你,没想到你也来了!”

    安垂斯茫然的望着毕宛妮的父亲,后者勉强勾了一下嘴角。

    “我跟我太太是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所以我们都会说德文。”

    安垂斯茫然依然,毕宛妮的父亲叹了口气。

    “我先送你到饭店住,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第二天,毕宛妮的父亲带他一起去认尸,但,谁会认得那一团团焦黑变形的尸体到底是谁?

    “这是我们在这具尸体身上发现的,她紧抓在手里。”

    安垂斯茫然的自机场人员手上拿起钻石手炼,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我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两位机场人员相顾一眼。“很抱歉。”

    抱歉什么?

    安垂斯茫然不解地望着面露同情之色的机场人员,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只有困惑。

    再过三个星期,毕宛妮的父亲又到饭店接他。

    “我想,你应该会想参加她们的葬礼。”

    葬礼上,他见到了毕宛妮的哥哥、姊姊和妹妹,也见到了毕家许许多多亲戚朋友,大家都在哭,但他没有,他只是茫然地见证葬礼的进行,直到最后,他仍然没有掉下半滴泪。

    翌日,毕宛妮的父亲送他到机场。

    “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你可以做的事了。”

    隔天,他回到法兰克福家中,他的母亲蒂娜,一位美丽又高雅的法国女人,一见到他就抱怨不已。

    “总算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咦?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始终一脸茫然,蒂娜终于察觉不对,马上扶他到起居室坐下,紧紧握住他的手。

    “好了,安垂斯,告诉妈妈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来解决,嗯?”

    在母亲声声关怀的温柔抚慰下,他终于逐渐回过神来,然后,他想起来了,然后,他确认了事实,然后,一股剧烈得无法承受的痛苦猛然攫住了他,使他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当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猛然扑进蒂娜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痛哭失声。

    “妈妈,妈妈呀!”

    他痛哭了好几个钟头,弟弟、妹妹放学回来,他还在哭;爸爸下班回来,他依然在哭;姊姊闻讯赶回娘家来,他仍旧在哭,一直哭到喉咙哑了,哭到累了,哭到睡着了。

    而当他醒来后,他就不再哭了,但无论他的家人如何逼问他,他都只是用充满哀伤与绝望的紫眸看着对方,却一声不吭。

    这样过了半个月后

    “夫人。”管家端着餐盘站在蒂娜面前,一脸无措的表情。

    蒂娜叹气。“他还是不肯吃吗?”

    “是,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肯说呢?”蒂娜无奈的起身离开起居室。

    片刻后,她来到二楼安垂斯的房门前,举手正待敲门,忽又改变主意直接握到门把上径自打开门,双眸方才望进房里,旋即尖叫着冲进去,劈手夺走安垂斯刚放入口中的手枪。

    “天哪!天哪!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惊吓地失声大叫。“安垂斯,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安垂斯似乎很困惑地垂首看看空空的手,再抬起眸子来望着蒂娜,目光茫然。

    “我做了什么?”

    蒂娜本待再骂,但见他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模样,怒意顿失,她子他半晌,而后无助地放下手枪,悲伤的将他揽入怀里。

    “安垂斯,安垂斯,我可怜的儿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两年后,法兰克福郊区,玛尔克疗养院

    “所以,他只是克服了悲伤带给他的痛苦,并没有忘怀那件使他如此哀伤的经历”

    挂着温和笑脸的大夫用最温和的声音、最温和的语气对办公桌前那对高雅的夫妇做最详尽的解释,后者则一边专注的聆听一边点头表示了解,直到大夫解释完毕之后,两人相对一眼。

    “但,他还是不肯说吗?”高雅的夫人问。

    “不,他仍然不肯说。”大夫回道。

    “那么,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高雅的绅士倾身向前,看得出他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他现在随时都可以回去,但是”大夫笑容稍逝。“你们要注意,开给他的葯务必要按时吃,每个月一定得回来复诊,另外,尽量多找点责任交给他,不要让他有太多时间做他自己的思考。”

    “你的意思是”绅士若有所思地说。“最好让他沉浸在工作中,以免他再跌入痛苦的深渊里爬不出来?”

    “就是这个意思,”大夫颔首。“以他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没问题,我多得是工作可以交给他负责。”

    于是,大夫又交代几句后便唤来护士,吩咐她带领高雅夫妇去替他们的儿子办出院手续。然后,高雅夫妇来到疗养院里最高级的病房前,敲敲门。

    “请进。”

    绅士一打开门,夫人即迫不及待地抢进去,虽然他们每个星期都会来探望儿子,但直到今天才能够把儿子带回家。

    “安垂斯。”她的呼唤流露出身为母亲的无限爱情与关怀。

    伫立在落地窗前的年轻男人闻声回过身来,唇畔浮起笑容。“爸爸,妈妈,你们来了。”

    绅士上前拍拍儿子的肩。“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夫人却心酸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安垂斯看上去虽然十分平静安详,但他的笑容很明显的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妈妈,”安垂斯抱住母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安垂斯”夫人哽咽了。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见妻子好像快哭出来了,绅士忙道。“我刚刚打过电话回家,大家都在等着呢!”

    五分钟后,安垂斯站在疗养院大门口,仰首望着灿蓝的天空。

    天,真的好蓝!

    所以,他仍然活着吗?

    是的,他仍然活着,而且必须继续活下去,起码为了爸爸、妈妈,他必须继续活下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

    天,真的好蓝!

    尽管他的心底是一片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希望,只有美丽的回忆与冷酷的绝望。

    天,真的好蓝!

    他的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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