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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国内企业家?!

    “当然,对乡镇企业和乡镇企业家的支持、保护,并不等于无原则的庇护。在这方面,我们有深刻的教训。比如,民郊县河东村的那个田大道,是个根本没有法制意识的暴发户!我们应该在他三年半之前冲砸民郊变电站时,就依法制裁他!可我们当时没这么做,都盯着他的钱袋,程谓奇同志护着他,我也就让了步。现在好了,正是这个无法无天的暴发户,给我们捅下了这么大一个漏子!天都要让他捅破了!如果不是这个暴发户窜到胜利矿煽动,也许不会出现这个‘1212’事件。”

    “在组织建设和干部的任用上,我仍坚持这样的观点,要用有缺点的战士,不要用无缺点的苍蝇。我们在座的同志们谁没有缺点?谁没在工作中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我吴明雄今天犯下的错误还小吗?可这决不能掩盖战士的光辉。战国时代有个哲人,大名荀子,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特意把它记了下来,现在读给同志们听听,看看有没有道理?‘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好了,就这些,荀子先生说的对不对,同志们自己去思考。

    “说到干部问题,我还有个具体建议。胜利煤矿有个叫姚欣春的党委副书记,在‘1212’事件中的表现极其恶劣,先是违反组织原则,透露会议内容,又在肖跃进同志重伤后临阵脱逃,已完全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必须撤职清除出党。还有个原机械一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叫邱同知,拿着国家的工资不干事,一天到晚跟着假洋鬼子郑杰明后面鬼混,被厂里的干部工人称做汉奸。根据市国家安全局同志汇报,这个汉奸把我们一些经济情报全拿去换了美元,这样的人还留在党内干什么?邱同知那个厂不是并到纺织机械集团去了吗?要和张大同同志认真谈一下,请集团党委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最后,说一下务平同志以及工商局与dmt国际商务公司的官司问题。同志们,这不是个小问题,更不是儿戏、笑话,这是很严峻的社会现实,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对这个问题,我认真想了一下,牌楼区法院要依法受理,我们的政法委和市人大更要依法干涉。在全国性法规出台之前,先拿出我们平川的地方性法规来,规定一下,哪几种人不得在我们平川开办公司。比如说像资信极差、擅长搞三角债把戏的曹务成先生,还有那些以破产逃避债务责任的先生们。要动脑筋研究它,在政治上要有敏锐感,要使我们的人民明白:平川不是那些不道德的经济畸人和骗子们发不义之财的乐园,我们的法律、法规保护的是一切在平川从事正当投资和从事正当劳动的所有中外人士的合法收入,而不是那些大小骗子们的钱袋!这是一个健康社会最起码的公道和正义,也是一个地方良好投资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

    ““同志们,想和你们说的话真多,真想把我这59年中经历的、知道的、想到的、看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哪怕它没有多少价值。可这个会已经开得够长了,最后再送你们一段话,作为赠言吧。是谁的话,我一时记不起来了,大意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探求真理的大智大勇,需要百折不回的坚韧毅力,需要一声不响的献身精神,我们骄傲,就因为我们永远是探求和创造的主人。

    “好了,同志们,本次常委会不进行任何讨论,散会吧!”

    吴明雄话一落音,惟一的女常委刘金萍就呜呜哭了起来。

    曹务平站起来只喊了声:“吴书记”脸上的泪珠就大滴、大滴落到了面前的会议桌上,哽咽难言了。

    其他常委们也喊着吴书记,纷纷站起来,向吴明雄表达自己的敬意。束华如噙着泪说:“吴书记,你不能这样,大家还有话要说呢!”

    吴明雄这时已在往门口走,回过头,近乎严厉地对束华如说:“华如,你怎么也这样不理解我?!这种事还能讨论吗?!我道理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束华如不做声了,任泪水在脸上流。

    立在门口的吴明雄想了想,还是回到会议室又多说了几句话:

    “同志们,你们不要这么悲悲戚戚的!我刚才说过嘛,猛士当壮别。我吴明雄不喜欢这种气氛!大家若是真把我当回事,就把平川的事干得更好些,把更多的大楼栽起来,把更多的洋鬼子和他们的美元吸引过来,把咱平川变得更美丽,这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好了,同志们,现在我还是市委书记,还是你们的班长,我再说一遍,散会!”七十五

    肖道清再也没有想到,在平川发生了“1212”事件,在吴明雄已明确要下台的历史性时刻,省委竟会把他调离平川,让他去省文化局任职,这太意外,也太让他失望了。

    就在前几天的日记里,肖道清还得意地写道:

    “这个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实是必然的结果。吴老人的政治豪赌,有赢也必有输,这是赌场的规律。两年前,这个老人是多么不可一世,如此强有力的支点,都没能撬动此人的权力基础,反倒压碎了支点,折断了杠杆,以一个年轻干部的政治冷冻,结束了一场权力的角斗。现在终于轮到了吴老人。果然不出所料,愤怒的矿工把这个老而朽之的人物轰下了历史舞台。那么,作为因坚持原则而长期受压的年轻干部,难道没有理由接过这一把手中的权杖吗?历史的掌声就要响起来了,为一个生在平川、长在平川的年轻政治家。”

    伴着回响在耳畔的历史掌声,肖道清于手术之后四处奔跑,万没想到,跑到后来,历史掌声竟化作了一声霹雳:省委常委会研究的结果,非但没让他去做平川的一把手,反倒把他调到了省城一个最清淡的文化衙门里去任职,而且,竟然还是分管办公室的第七副局长!

    肖道清十分清楚,在今日的现实政治中,权力的阶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畸形的。同在一个权力台阶上的平川市委副书记和省文化局副局长有天壤之别。在平川市,一个

    市委副书记意味着在28000平方公里土地上具有近乎无上的权威,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116)而在省文化局,一个副局长的实际权力实在不如一个小小的乡镇长,出门要辆车都困难,请人吃顿饭都没地方报销。而在副局长、副厅长这一台阶上又坐着多少渴望权力之帝巡幸的白头宫女呀。如果把这些厅局级都放到下面去,省委可以在一夜之间组建成立135.8个平川市委。

    看清了这灰暗的政治前景,肖道清于万分沮丧之中再度振作起来,痛苦而无奈地放弃了做平川一把手的奢望,幻想着在省委关于平川的班子最终敲定之前,影响和改变省委的决定,使自己仍留在平川做市委副书记,甚至是副市长,以便在未来平川政局的变化中谋求新的发展机会。

    带着这近似痴迷的想法,肖道清又开始了他第二轮的跑官历程,照例从省委副书记谢学东家跑起。

    这两年,谢学东顾及影响,和肖道清的来往已经比较少了,偶然见一次面话题也不多。10天前,肖道清第一次来跑官时,谢学东就批评过他,并告诉他平川的班子已大体定下来了,此人现在又来跑,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因此,一见到肖道清,谢学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没容肖道清把要求提出来,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清同志,你不要再和我多说什么了,说了也没用。你离开平川是组织决定,也是工作需要。作为一个副厅级党员干部,我劝你就不要再和组织上讨价还价了,好不好?!”

    肖道清赔着谦和的笑脸,耐心解释说:“谢书记,您您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我这回不是要讨价还价,也不想当平川一把手了。我想,我还是做副书记,哪怕还管计划生育、工青妇这摊子也行。您知道,我一直在平川工作,对平川有感情,也比较熟悉情况。”

    谢学东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清同志,要我看,平川真正的情况你并不熟悉。不要看你一直待在平川,我还是要说,你对平川的情况很不熟悉!平川的变化太大了。钱向辉书记评价是‘革命性变化’。我在前几个月省委工作会上也说了,吴明雄他们三年多干的,确实超过了过去30多年!”

    肖道清说:“这我都知道。我们平川的工作,还不都是大家一起做的么?常委班子里,谁少费了心血?谁少出了力?都累得够呛。所以,我才说有感情嘛!调我走我才舍不得嘛!您比如说南水北调工程,不就是我和吴明雄同志一起最早下去搞的调查嘛!风尘仆仆十好几天,工程筹备期间的负责人也是我嘛!当然喽,后来吴明雄同志硬是排挤我,让陈忠阳去做了总指挥,现在我也就不去争这个功劳了。”

    谢学东听了这话十分反感,很不客气地问:“既然你这么支持南水北调,怎么还会和吴明雄、陈忠阳闹到那种地步?怎么还扬言要告到中央去?”

    肖道清申辩说:“我和吴明雄、陈忠阳同志的分歧,不在工程本身。我肖道清是喝大漠河水长大的,能不支持这个工程吗?我当时反对的主要是吴明雄、陈忠阳野蛮的国民党作风嘛!这一点您谢书记也知道,有关情况我一直向您汇报,当时也得到了您的理解和支持。我总怕这么搞会出大事呀。事实也证明,我们的看法都是对的。吴明雄今天不就出大事了吗?在卧轨事件发生的18个小时之前,我还警告过吴明雄,结果反被他骂了一顿。当时省计生委秦主任在场,他可以作证。吴明雄就是这样不讲政策、不顾后果,不听您、我的好心劝告,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1800号人集体大卧轨,连美国之音和bbc都报道了,这政治影响多恶劣啊。”

    谢学东厌恶地说:“道清同志,请你不要老把我和你扯到一起去好不好?我谢学东没有你这么高明。你就说你自己,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平川取得的所有建设成就、改革成就都有你一份,而平川出现的问题都与你无关,因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肖道清这才发现谢学东的态度不对头,一时不敢做声了。谢学东的脸拉了下来,厉声道:“我在问你话呢!”

    肖道清苍白着脸呐呐着:“谢书记,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学东问:“那是什么意思?”

    肖道清忍受着老上级的轻蔑目光,仍然顽强地重申说:“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您上次批评过我,要我有自知之明以后,我再没想过要当平川的一把手。我知道束华如比我强,我我就是想留在平川继续当我的副书记。如果班子已定,副书记不好安排了,暂时安排副市长也行,我我也能接受”

    谢学东真是气坏了,桌子一拍,骂道:“我看你这是无耻!”

    受到了如此明确的责骂,肖道清还坚持着要把话说完:“谢书记,对我在平川的情况,您您一直是比较清楚的,‘1212’事件是吴明雄犯了错误,不是我肖道清犯了错误,让我和这个老同志一起离开平川班子有失公允。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并没有因为自己一贯坚持党的方针政策,兢兢业业工作,从没犯过错误,就一定要求省委提拔。我只是想留在平川,请您把我的情况在省委常委会上再反映一下,好不好?就算就算我最后一次求您这老领导了。”

    谢学东再也想不到肖道清脸皮会这么厚,猛然站起来,浑身哆嗦着,手往门外一指,说:“肖道清,你你给我滚出去!”

    肖道清也真做得出来,一步步往门外退着,还口口声声说:“谢书记,不管您怎么骂我,我我还是您的人,永远是您的人,只要只要您需要,我我还会鞍前马后跟您跑”

    谢学东待肖道清的脚刚跨离房门,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扶着门框,谢学东有气无力地呐呐自问:“这个人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一点人格都不顾了?”(117)

    而站在谢家门外的肖道清,却满眼盈泪地默默想道:谢学东同志,你将为今天的粗暴付出代价。我肖道清是个有人格的共产党员、副市级国家干部,我会永世不忘今天的耻辱。谢学东同志,你等着吧,你也有像吴明雄一样下台的时候,也有老的时候,死的时候!

    然而,为谢学东举行政治葬礼和生命葬礼的美好日子毕竟还是太遥远了,现在,不是谢学东,而是他肖道清在为改变自己黯淡的政治前途奔走呼告。在这人生的灰暗时刻,他只能把这屈辱的一切暂时忘却,也只能在自己高尚的日记里顽强地保持一个政治家的完整人格。为继续留在平川,下一站,他应该去跑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而且,还得打着谢学东的旗号跑七十六

    省委在平川市委新老班子交接时摆出的阵势,和呈现出的政治姿态是空前未有的。省委书记钱向辉、省委副书记兼省长刘瑞年、省委副书记谢学东、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孙安吉四个省委主要领导人都到平川来了,全体出席平川市党政干部大会。

    大会由省长刘瑞年主持,组织部长孙安吉代表省委宣布任免名单,并为此次任免事宜作必要的组织解释。在孙安吉的解释中“1212”事件一字没提到,吴明雄的辞职也没提到,只说省委是考虑到年龄的关系,才在慎重研究后决定免去吴明雄同志市委书记职务,并对平川现任班子进行必要的调整。

    省委任命束华如为平川市委书记,曹务平为平川市委副书记兼平川市代市长,刘金萍、孙金原为市委副书记,增补白玉龙和米长山为市委常委,加上原常委程谓奇,整个班子仍由七人构成。新班子的平均年龄为45.6岁,整个新班子是相对稳定,也是相对年轻的。

    省委书记钱向辉在会上作了题为继续解放思想,保持进取精神,再接再厉,为平川经济的全面起飞而奋斗的重要讲话。

    在讲话中,钱向辉代表省委、省政府充分肯定了平川市近年来的建设成就和深化改革取得的丰硕成果;高度评价了以吴明雄为班长的这届市委领导班子带领平川1000万人民艰苦奋斗,不惧风险,负重前进的可贵精神和成功实践,几次脱稿讲到吴明雄这个前市委书记,讲到干事业就要有这么一种不惜押上身家性命的道德勇气。

    坐在会场前排的一些干部看到,钱向辉脱稿讲到吴明雄时,眼中浮现着闪亮的泪光。这近乎骇人听闻了。一个省委书记难道不知道在一个司空见惯的政治礼仪性场合表现自己的沉稳么?何况,钱向辉书记素常就是以沉稳著称的。七十七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消失了。那些轰轰烈烈的白日。那些紧张忙碌的夜晚。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那行程千里万里的路、云和月。那1000万他如此挚爱的父老乡亲。那28000平方公里春绿秋黄的平川大地。那崭新而充满朝气的平川古城。那满城呼啸生风的浩荡阳光和浩荡月色。

    多么安静,又多么让人惆怅。

    站在龙凤山电视发射台新落成的内部小宾馆落地窗前,吴明雄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混浊的泪水。泪眼中,入夜的平川城区一片雾也似的朦胧,辉煌的万家灯火化作了摇曳着光尾的灿烂星雨,仿佛倾下了半壁星空。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爷爷,吴爷爷!”

    吴明雄听得这声音恍恍惚惚,以为是幻觉,手扶窗沿没有动。

    奶声奶气的声音又清楚地响了起来:“吴爷爷,我来了!”

    吴明雄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万万没有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是尚德全的女儿尚好。尚好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走到吴明雄面前说:“吴爷爷,这花是陈爷爷和许多叔叔阿姨让我带给你的,你看,多好看呀!”

    吴明雄把鲜花接过来,蹲到地上,抚着尚好红红的小脸问:“尚好,你怎么知道吴爷爷在这里?你陈爷爷呢?”

    尚好得意地挺着小胸脯说:“谁不知道你躲在这里呀?陈爷爷和那些叔叔阿姨都不敢来,才让我来了。”

    吴明雄问:“这半夜三更的,谁送你上的山?”

    尚好说:“是陈爷爷。陈爷爷把我送上山,看着我进了你的门,才和司机叔叔一起开车走了。”

    吴明雄把尚好抱到沙发上坐下来,连连说:“好,好,尚好,你来得好,爷爷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

    尚好很认真地说:“我昨天犯错误了,把教室里窗子上的一块玻璃打碎了,老师要家长去,陈爷爷说,明天他去,还要带五块钱去赔。”

    吴明雄说:“明天我去赔吧,陈爷爷是家长,我也是家长嘛!”

    尚好说:“吴爷爷,我向你保证,我的球是往墙上砸的,是球不听话。”

    吴明雄笑着说:“肯定是球不听话嘛,我知道的!球圆溜溜的,四处跑。”

    尚好也笑了,过后又问:“吴爷爷,你干嘛要躲在这里?是不是犯错误了?”

    吴明雄点点头说:“是的,爷爷现在不当市委书记了。”

    尚好说:“你也会像我爸爸那样,到大漠河水利工地上去工作吗?”

    吴明雄眼中的泪夺眶而出,紧紧搂住尚好,泪水滴到了尚好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上和仰起的小脸上,哽咽着对尚好说:“尚好,大漠河的水利工程已经搞完了,爷爷不会到水利工地上去了。爷爷要带你去在环城路两旁栽大楼,让我们的平川城变得很大、很大,长得很高、很高!”

    尚好纠正说:“爷爷,大楼不叫栽,叫盖。”

    吴明雄说:“对,盖大楼。我们盖的大楼,

    也有你爸爸的一分心血呢!尚好,我的好孩子,你有过一个好爸爸,你爸爸就在今天平川城的满城春色里,就在28000平方公里的锦绣大地上,就在咱大漠河和新西湖的清澈甜水中”

    (1996年8月20日于徐州花园饭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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