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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当下按下心头疑惑,专心服侍。

    室中顿时一片沉静,只余哗啦水声,迷蒙热气,幽幽暗香,以及那藏于朦胧水气中的激涌思绪。

    当一切完毕后,迷雾中缓缓睁开的双眸湛亮如星,清辉满室。

    “替本王着朝服,再宣齐恕、程知、徐渊三位将军。”

    “是!”“按这药方,早晚各一,三月不断。”

    一间华雅的房间里,久微将一纸药方递给双胞胎。

    钟离躬身接过,目光却扫向半卧床榻的兰息。

    “多谢久微先生。”兰息浅笑颔首。

    “不用谢我,你不过沾了夕儿的光罢,若非顾着她,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久微却毫不领情,直言不讳。

    “嗯。”兰息也不以为忤,微笑点头道“先生说得是,息无需谢先生。想先生那纸丹书可也有息一份功劳,先生都没谢过息,不如就此两相抵销罢。”

    “你”久微瞪目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雍容雅气的人,不由暗自嘀咕难怪夕儿要骂他是狐狸,只不过面上倒也不表现出来,自自然然的绽开一抹浅笑,也是笑如春风“息王果是公正明理。”这话半真半假半笑半讥。

    “彼此,彼此。”兰息雅笑温文,好不和气。

    “哪里,哪里。”久微浅意盈盈,好不亲切。

    这一边的两人话里藏刺,笑里藏刀,另一旁的双胞胎却是声色不动,各自忙着手中的活。

    久微瞟一眼道:“这两小子虽小,若放出去也是一方人物。”

    “那当然,强将手下岂有弱兵。”兰息理所当然。抬手掠掠眼角的发丝,只是看到那灰白的发,眉心一皱。

    “应该说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属下!”久微讥道,待看到兰息抚着发的动作,不由翻翻眼“一个大男人不用这么在意容貌吧?!”

    兰息瞟一眼他,然后悠悠然道:“闻说那医者本领只三分者越是架子高,医时也只尽那一分力,治好三分标,留下七分根,好让病人越发的唯诺,越发的贵礼相待。”

    久微闻言那隐慧的双眸寒光一闪,但马上又恢复温和平静,和气的笑着道:“想昔日那兰息公子乃天下倾慕的美男子,与风国惜云公主可谓才貌相当,璧人一对,只是如今,风王依是容华绝世,息王却是苍颜白发,可真是天差地别呀!唉真为我的夕儿心痛!”平和的语气,偏偏在“我的夕儿”这四字上重重咬音,满意的看着对面那人面色一僵。

    兰息那一僵也不过一瞬,马上又雅笑盈盈,但一双墨眸却似冰潭般寒意森森,目光如剑,偏语气还是那般温雅:“息虽已不再容颜如昔,但可换得惜云性命无忧,实也心慰无悔。而且”剑锋似的目光扫视着久微的脸,似要在上面刮下一层皮来“总比某些藏头隐面不敢见人的家伙要强些!”

    久微闻言是一气一愣一怔,顿时僵在那里,紧紧的盯着兰息,目光也利如剑锋,似想将对面那人一切两开,好看清那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那心是不是真比别人多一窍!

    “我倒不知你们两人竟也‘意趣相投、言语相悦’!”清清亮亮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两人移目望去,正见惜云拂帘而入,面上似笑非笑。

    “夕儿!”久微马上迎上去。

    温柔的笑,温柔的语气,顿时让身后的人不自觉的推倒了醋壶,什么‘夕儿’的,真是刺耳!

    “久微。”惜云目光停在久微的脸上“说真的,我也好奇你真正面貌是何样呢,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你吧。”

    “呃?”久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夕儿想看?”

    “当然。”惜云点头,眼眸一瞬间变得晶亮,那神情似发现了什么稀奇好玩之物。

    “还是不要看了。”久微却似有些为难的道,只可惜满眼的诡笑“我担心某人会自卑得想撞墙。”

    “我想自卑的另有其人吧。”兰息却是不温不火的道“若不是自卑、妒忌,又怎会不肯完全的治好本王!”

    “妒忌?你以为你是谁呀?!”久微猛然回首,瞪着床榻上躺得无比舒服的人,本想好好骂一通,不过怎么也不能失了颜面风度,强压怒气,力持平淡,只不过吐出的话语却不再好听了“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凭什么要我来耗尽灵力疗你这张臭皮囊?!我刚才肯给你药方让你调气复容已对你仁至义尽了,我可是给了夕儿天大的面子,你再给我忘恩负义,再伤害到夕儿,我就让你变回那活死人!”

    “久微,你错矣。”兰息还未有反应,惜云倒是轻笑着牵起久微的手“刚才那话你该以雷霆之力道来,那才有气势!要知道狐狸皮厚,你这样温柔的人这样温柔的话给他搔痒也不够呀。”

    “女人的胳膊果然是往外拐的。”兰息喃喃道,抬手掬起肩膀上的白发“定是因为这头华发呀!”幽幽长叹,无限伤怀。

    “你”久微瞪目张口的看着他,再回头看着惜云“世上怎么有这么臭美惜容的男人?!”

    “平常看他的挑剔劲就应该知道了呀,久微。”惜云却很是理所当然的道,说着摆摆手“别管他,久微,让我看看你的脸嘛。”

    “虽然不能保证,但可以试试。”久微却似没听到惜云的话,眼眸对着屋顶“千年何首乌,百年雪莲子,九九灵芝草,十年人参珠,桃源雪兰根,玉谷赤玄霜。”

    “钟离,都记下了吗?”床榻上的人漫悠悠的道。

    “王,都记下了。”一旁的钟离正将笔放回书案。

    “那便去取药罢。”

    “是。”钟离躬身而去。

    “久微,快让我看看你的脸。”那一边惜云不依不饶的念着。

    久微却依是充耳未闻,将望着房顶的目光收回,放在惜云的脸上,手一伸,搭在脉膊上,专心号起脉来,半晌后一声轻叹,眼前的人倒没怎么在意,床榻上的人却是紧张万分,竖起了双耳。

    “久微,你的脸。”惜云此刻心心念念的是久微的真容。

    “本来以你们两人的修为,活个百岁也是易事,只是而今呀”长长叹息“虽都性命无忧,但到底都伤体、伤气、伤神,老来说不定还要疾病缠身!”

    “庸医!”床榻上的人干脆利落的丢下两个字。

    久微似没听到,牵起惜云的手“夕儿,和我回久罗山去,我保你百岁。”

    “好呀。”惜云答应得十分干脆“先给我看你的脸。”

    床榻上的人却是一惊,眸光剎时幽深,如暗流汹涌,危险万分。

    “听说久罗王族之人都懂妖术。”片刻后,兰息淡淡的开口“所以也都容颜妖异,人鬼皆非!”

    “这哪里是狐狸,简直是毒蛇!”久微怒目而视。

    “久微,脸,脸!”惜云一概不管,只有一个目的。

    “唉!”

    久微无奈,在软榻上坐下,闭目盘膝,不一会儿便见他面上浮起淡淡的青色灵气,然后越来越浓,渐渐将整张脸都笼盖住,房中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片刻功夫后,那浓郁的灵气又慢慢转淡,渐渐的露出眉眼肌骨,直至灵气消尽,久微张眸,那样一张旷世之容便显现于室,便是久见佳颜的两人也不由一震!

    如若说萧雪空之容如雪般凈美,修久容之容如桃之俏倬,皇朝之容如日般灿华,玉无缘之容如玉般温逸,兰息之容如兰般幽雅,那么眼前之容便如琉璃明彻。

    只是雪容太过冷峻,令人不敢靠近,桃容太过娇柔,需细心呵护,日容太过炫目,永远高高其上,玉容太过出尘,远在云天之外,兰容太过矜贵,孤芳自赏,不若眼前之容的凈无瑕秽,灵蕴天成,令人望之可亲。

    “久微,你好美呀!”惜云惊叹着“闻说久罗王族之人皆是神仙品貌,果然不假!”

    伸手,捧脸,俯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琉璃通透、未染纤尘的脸上印下响亮一吻。

    “哈哈久微,我肯定是第一个亲你的女人!”

    惜云得手便退,那脸上的神情就似偷了腥的猫一般得意洋洋。

    “夕儿,你亲错了。”谁知被偷亲的人毫不惊奇,只是出声加以指点,那灵气凝聚的双眸贼亮贼亮的,长指指指唇:“这里才是最亲密的!”

    “真的?”惜云眼睛一亮,就似猫忽又发现了更肥的鱼。

    床榻上的人生气了吗?没有!他是潇洒从容的兰息公子,他是雍容优雅的息王,怎么可能会有生气这种有失风度体面之举!所以

    “钟园。”淡淡的声音从容响起。

    “在。”

    “久罗妖人施展妖术迷惑风王,替本王将妖人哄出去!”床榻上的人优雅的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了。

    “是。”钟园移步向久微走去“先生,夜深寒重,请让钟园送你回房休息。”说罢伸手挽起久微的胳膊,没有多余的动作,可久微就是不由自主随着他起身移步。

    “夕”久微才待开口,钟园指尖一动,便让他闭上了嘴。

    “久微,明天我再去找你。”惜云不在意的挥挥手。

    人走后,房中便只剩两人,剎时静寂如默。

    一个半卧床榻,一个静坐软榻,一个目光看着帐顶,一个凝眸盯着茶几,彼此的神思竟都有几分恍惚,目光偶尔的相对,却是迷离如幻,如置梦中。

    “惜云。”很久后,才听得兰息轻声相唤。

    “嗯。”惜云应声,目光看向床榻中的人,那样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

    兰息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温暖柔软,轻轻叹息:“我们都还活着!”

    一句话,安两心。

    是的,都还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未来与可能,若死了,那便只余终生悔痛憾恨!所以,庆幸,活着!

    “世人皆道你我聪慧,可我们又何其愚昧!我们可以看透人生百态,却看不清自己,看不透对方,定要毁灭了方才能清醒!”兰息摩挲着交握的手,有些嘲弄的笑笑。

    “我们相识十年,从初会之始便未坦诚相待。”惜云低首看着相缠相扣的手,浅浅的微笑着“彼此隐瞒,彼此顾忌,彼此防惫,却又彼此纠缠,到而今人生没有几个十年,也没有几人能有你我这般的十年,所以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清楚,有很多事要解释清楚,可是此刻我却觉得已不必再说。”

    “嗯。”兰息浅笑相应,十指扣紧,眼眸相对,这一刻,无需言语,彼此的眼睛便已说清一切!

    不再是以往的幽深难测,不再是以往的讥诮嘲讽,不再是以往的算计猜疑,不再是以往的躲闪逃避,从未如此刻这般澄澈坦然,这般心心相印,这般灵意相通!

    又何需再提以前,又何需再来解释,江湖十年隐瞒身份的打闹,落英山前犹疑的迟到,五万风云骑暗藏的防惫那些都是伤痛都有怨恨,可那些在那一箭击中时、在那以性命相救时、在那无顾己身的相搏时已全部烟消云散!

    是的,已无需再言,他们早已以彼此的生命为语,诉尽一切!

    这一刻,四目相对,两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

    左手交缠相扣,右手轻抬伸出,抚向那灰白的发,抚着那风霜细画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

    “黑狐狸,你以后得改叫老狐”一个“狸”字生生咽在喉中。

    唇畔相碰,鼻息相缠,双眸轻合,婉转相就。

    此时正星月朦胧,此刻正良宵静谧,此时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浓意动!

    且将那翡翠屏开,且将那芙蓉帐掩,且将那香罗暗解,且将那鸳鸯曲唱!

    唇扫过是火,手抚过是火,那轻语如火,那叹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从四肢百骸烧来,炙热的似要将身融化心却如水,柔软的、缱绻的蔓延,蔓过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凉的颤栗伸出手,紧紧的抱住,颈项相交,肌骨相亲,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涌如潮,任那水火交缠,任那颤栗不止,只想就这么着就让此刻永无休止,又或此刻就是尽头!

    晨曦偷偷的从窗逢里射入,透过那轻纱薄帐,欢喜的、欣慰的看着那相拥而眠的人。

    发与发纠结,头与头相并,颈与颈相依,手搭着肩,手搂着腰,那面容是恬静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睁开,慢慢的适应房中的光线,转首,痴痴凝视那睡容,轻柔印下一吻。

    轻巧的起身,下床,着衣。

    开启那紧闭的窗儿,灿烂的冬日朝阳剎时便泻了一室,暖暖了金辉中,微寒的晨风灌进一室的清爽。

    眯眸,任那晨风拂起披散的长发,任那清风抚过脸颊,留下一片冰凉。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远行呢。”不回首,却已知身后有人。

    身后的人目光幽沉的看着她,心头千思万绪,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随意披着的长发,却已是心知意明,剎时,胸中如万流奔涌,狂澜起伏面上却是神色不惊,镇定从容。

    “我要走了,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明白。”

    窗边的人回首,一脸无拘的灿笑,一身恣意的潇洒,朝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辉,似从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兰息无力的在软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与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后,房中才响起兰息略有些暗哑的声音。

    惜云微微侧首,眸光如水的看着他:“我本应早早便离去,那样或许多的事便不会发生,我明明知道那样互疑的两人是不可能同步同心,可我却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缘于我的怀疑与防惫,一半其实是缘于我的不舍,我舍不得你!”

    “而今却要舍了吗?”兰息抬眸看着她,面上的浅笑有几分惨淡“其实这么多年,我明明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牵绊,可我却一直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想那是缘于我的害怕。我害怕当一切都清晰的摆于眼前之时,那便是你离我而去之时,我害怕你的离去!”

    “黑狐狸”惜云轻轻叹息,走至软榻前,抬手抚着那已不自觉紧簇一处的长眉“你说风王、息王再并肩走下去,结果会如何呢?”

    兰息凝望她,望进一双明澈如水的瞳眸,那双眸子将所有的都显露其中,也将所有的都一一看进其中!

    “你我都清楚,那有无数无数的可能!”惜云指尖抹开那纠结的眉心,怜惜着那眼角的细纹“那无数的可能简单的分为好与不好,可不论是哪一个,你知我都不会开心!”

    “无论是风惜云也好还是白风夕也好,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能改变的。而以往那些死过的人、那些流过的血是无法抹去无法忘记,更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不愿看到的生离死别血溅魂飞!我无法与你待那万骨成灰之时并坐皇城,笑看万里江山,我终只合江湖老去!”

    惜云俯首,那双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万语,那眸中的万绪千思她都一一看进,那一刻,心是柔软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坚定!

    “风国与风云骑我全部托付予你,以他们待我之情,必不违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负我托!而我走后,你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与牵绊,自可放开手脚,将这天下拥入怀中!”

    “黑狐狸,无论我在哪,我都会看着你!这一生,我都念着你,都看着你!”指尖轻轻抚着那张令她心痛万分的容颜,目光朦胧,低首相近,呢喃轻语“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时候!”

    唇温柔的吻上那双墨玉眸子,将眸中那万千情意轻轻吻进,便是心如刀绞,便是万箭穿身,她也已决定!

    一室的静寂,一室的空荡,只有那寒风依不停的吹进,拂过那窗棱,拂过那丝幔,拂过那灰白的长发,拂过那痴坐的人,拂过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顾,如置梦中。

    这刚才一切是否都为幻想?刚才一切都未发生?刚才一切皆可不作数?

    可是胸膛中传来的痛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离了他的生命!

    昨夜相拥入怀,昨夜颈项相交的人真的弃他而去!从今以后消逝于他的生命,永不再现!

    胸膛里的痛似乎麻木的,然后便是一片空然,风吹过,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阳光是如此的阴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隐约入耳的是如此的噪呼那所有看入眼的为何全无了颜色?那所有听入耳中的为何全无了实义?

    隐约间似明白了,隐约间一股怒焰渤然而生!

    “该死的臭女人!”一声暴喝直冲九霄,震慑了康城。

    那是俊雅的兰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风度的大吼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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