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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小轩抬头仰望深邃的夜空,巨大的彷徨也像这夜空一样无边无际,暗无天日,仿佛要吞噬她。她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1

    又是尼轩会所。

    车小轩一踏进来,就感觉比上次来的时候更萧索了。这个萧索,不仅仅是包厢预订率低了,以前会所的美女服务员们眉梢眼角都是笑,现在呢,脸上的笑容犹在,但多了职业性的僵硬,少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一直以来,她们的收入在温州整个餐饮界里排名数一数二,现在,不断有风声传出来要减员减薪。有人虽然萌生了跳槽另谋高就的想法,但是大环境如此,外面的世界不要说精彩,简直比这里更糟糕。

    安尼也在会所。很奇怪,安尼不仅没有被眼下面临的困境所影响,而且可以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种精气神,自从一年前她老公有了外遇之后,从未有过。

    车小轩心里一动,想起那天手机里传来的那个含混的男声,一个念头再次出现:她是不是有人了?

    如果在平时,她肯定会把安尼拉到一边,问个究竟。可是今天她有事在身,没有心情顾及其他事。

    今天还是要请银行的领导。这次是温州某某银行下面支行的一位姓宋的行长助理。

    她向这家支行借贷的4000万马上到期了。银行催得厉害,今天更是行长助理亲自出马。

    车小轩问安尼有没有空,一起陪银行领导喝一杯。安尼笑呵呵地说,那种场面,我能免则免吧。

    宋行长助理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才露面。车小轩把他引进包厢,包厢里两名酒花已经在等候,见客人进来,很自觉地分坐在领导两侧。

    宋行长助理挥挥手说:“等会儿我还有事,我们简单谈谈我就走了,你让她们回去吧。”

    这位行长助理不止一次来过尼轩会所,也是个懂享受、喜欢享受的主,他这么说,就表明今天晚上这一顿,不会出现车小轩想得到的结果了。

    看行长助理眉头紧皱、唉声叹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也烦着呢。车小轩还没开口切入正题,他倒先开口恳请车小轩一定要按时拿个4000万到银行过一下,再贷出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会主动帮助车小轩想办法,挪来挪去,把这笔贷款主动续下去,省去了中间的一些必要环节。

    “这是必须的流程,现在监督得很厉害,以前的办法走不通了。”宋助理解释道。

    车小轩大叹苦经:“你叫我到哪里弄这4000万?一两天也很难啊。你还怕我出问题吗,你看我五马街上那三间店面……”

    宋助理打断她的话:“你别说那三间店面值几个亿了,那都是在你嘴巴里。依我看,你最好卖掉一间,这样所有的问题基本都可以解决掉了。”

    车小轩这几天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点,可是贺川极力劝阻她。他担心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节节败退。

    车小轩不以为然:“能败到哪里去?我把欠债解决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每天被这几百万几千万弄得寝食不安。”

    贺川叹息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一步。”

    所以,对行长助理的提议,车小轩默然以对。

    宋助理在喝了一瓶葡萄酒后,跟车小轩透露了一件刚刚发生的事:诸葛行长下午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

    诸葛建!车小轩一阵愕然。

    半个多月前,也是在这个包厢,常务副行长诸葛建、信贷部顾主任、信贷员小章,把酒言欢,可是酒喝到最后快要结束时,突然传来安固汽配老总程景洪出逃的消息。结果那场欢宴不欢而散,到手的100万贷款泡汤。

    从那时起,车小轩就一直磕磕碰碰,被碰得头破血流。

    “他为什么被抓进去?贷款收不回来,也不至于抓他啊!”

    “贷款收不回,最多内部受些处理,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下,银行里谁还能幸免?谁敢说自己没有一点问题。诸葛建的问题可能出在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

    “街坊有很多传言,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现在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那把刀会突然掉在自己头上。”

    “你放心,你这么一个好人,不会有事的。”

    “好人?车总如果你真认我是好人,看在我平时也帮了你很多次的份上,这次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拿钱给我过一过,不然诸葛建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宋行长你别吓我,你不会有事的。”车小轩猜测他还有其他款项存在问题。

    “我也希望不会有事。我有没有事,车总你帮不帮我很重要。”

    宋助理越说心事越重,没有心情再说下去吃下去。包厢里静默了片刻,行长助理站起来,再次叮嘱车小轩,一定要在下周二前将4000万汇到银行。

    宋助理匆匆告辞,车小轩一个人在包厢里待了足足二十几分钟,才缓缓起身,走出包厢。

    下楼,看看时间才8点钟,就想找主管成方维详细了解一下这会所的近况。她有个想法,要把这个会所卖掉。

    她问一个从身边经过的服务员成主管在哪里。

    这服务员愣了一下,嘴张在那里,结巴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指了指三楼说:“也许,也许在主管办公室吧。”

    车小轩有些纳闷,这服务员的表情怎么好像有些奇怪,好像有很多暧昧的内容似的。

    她没有多想,上了三楼。主管办公室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这不奇怪,好的地方都拿出来做包厢了。

    车小轩推门进去。

    她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主管办公室并不大,十来平方米,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和两张椅子。车小轩推开门,一脚跨进时,有两个人在里面。

    一男一女,女的坐在办公桌上,男的立在办公桌前。两人紧紧搂在一起,激吻着,两双手在对方身上抚摸着。

    男的上衣已经被脱下,背上一条条红色痕迹。

    浓重的香艳旖旎在小小办公室里横冲直撞。

    如果不是车小轩贸然闯进来,不到一分钟,两人身上就“片甲不留”,马上进入到真刀真枪的地步了。

    问题是,车小轩推门进来,也并没有打扰到沉浸在情yu中的一男一女。他们忘乎所以地上演着激情四射的桥段。

    车小轩又急又恼又躁,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啊!”

    “呀!”

    那一男一女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像被电击一样停住了手上和嘴上还有全身心配合的复杂动作。

    男人怵然转身,女人从桌子上惊跳下来,脸上都是一副惊悚的表情。

    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安尼会所主管成方维和老板娘安尼。

    车小轩猝不及防,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惊羞得要挖个洞从三楼直接坠落到一楼。

    那两个人,也是惊慌失措。

    三个人呆立了两秒钟。车小轩首先惊悟过来,后退了几步,退出办公室,一扭身亟亟而去。

    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大厅里的灯光太亮了,照得她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她不停步地出了会所,站在暗处大口地喘气。

    没多久,后面急碎的脚步声跟过来,停在她身后。

    车小轩没有回头,低声说:“对,对不起,没有惊吓到你们吧?”

    后面的安尼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牵住车小轩的手:“是我们让你受惊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片刻,突然相视大笑。笑声中,刚才浓重的尴尬慢慢消退了。

    两人手拉着手往前走。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开始没多久。”

    “你们是动真格的,还是……”车小轩停住脚步,看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想离婚,就是因为他?”

    “这一年多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工作,接触得比较多,但之前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也没有什么感觉。两个月前,我被那个该死的打了一巴掌,跑到外面散心。一个星期里,家里爸爸妈妈不知道我出了事,那个该死的也不关心我去了哪里,只有他,每天好几个电话,一直追着问我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最后,他还跑到外面找我,接我回来。”

    原来如此。

    两个月前安尼被家暴独自跑到外面这事,车小轩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对安尼也是关心不够。

    “你们的事,会所里的人都知道了吧?就把我蒙在鼓里。”车小轩想到那个服务员的表情。

    “是吗?我也不知道。”安尼不在意地说。话里流露出不在乎他们知不知道的意思,纯粹是一种热恋中的女人的模样和心境。

    “他对你很好?”车小轩问。

    “应该是吧。”安尼脸上荡漾着幸福。

    “你打算怎么做?”车小轩问,“和他结婚?”

    “再说吧。”安尼说,“也不急,主要看他的意思。”

    车小轩开玩笑地:“看你这样子,好像一个被人深深地宠爱的女人哦!”

    “是吗?”安尼摸摸脸,脸上有些发烫。

    车小轩继续开玩笑:“对了,你们以后发情做事,最好不要在会所里。温州这么多宾馆饭店,还容不下你们两个人吗?不要再突然给我惊吓了!”

    “哼,你还倒打一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安尼边说边作势要揍车小轩。

    车小轩一闪身退后几步,躲开了,哈哈坏笑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吓着他,听说男人一旦突然受惊,会变没用的!哈哈哈!”

    安尼追上去拍打她:“他变没用了,你拿你的男人来赔我啊!”

    车小轩本来可以顺势躲开安尼这一拍,可是听了安尼这句话,脚步停滞住了,迈不开去,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她肩膀上。安尼很意外这一掌没有落空,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拍痛了没有?”

    车小轩苦笑道:“你这一掌拍在肩膀上,倒不痛,你那句话戳在我心头,却戳痛我了。我哪有什么男人啊?我拿什么男人赔你啊?”

    安尼发现自己确实戳到车小轩的痛处了,她想了想,上去挽住车小轩的胳膊,说:“小轩,本来我一直忍着不说,但今天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我就说了。我说你跟着贺川,也有十年了吧,你有什么打算?他又有什么打算?你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再来个十年?你得有自己的考虑,对不对?还有贺川,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很多想法的人,他对你今后的人生是怎么设计的?他不会就这样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一直到老吧?”

    车小轩抬头仰望深邃的夜空,巨大的彷徨也像这夜空一样无边无际,暗无天日,仿佛要吞噬她。她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这叹息,也像这夜色一样,浓重得要掉下一连串黑来。

    安尼小心地问:“你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话题?”

    车小轩点点头。

    “他也没有主动跟你说这事?”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车小轩眼眶里打转,她拼命眨眼,才没有让泪水流淌下来:“他是单位的人,又有家庭,跟我们做生意办厂的不一样,受到很多制约,他能做什么?”她不由自主地为他辩解,“他和我在一起,在事业上前途就毁了,这十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小轩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你的话还是他的话?什么叫他和你在一起前途就毁了?那个单位算个屁啊!混了十几年还是个主任,就算他以后当上了副总编、总编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每年赚个十几万!还有,你关心他的前途,你的前途呢,谁来关心?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贺川他有没有替你想过?”安尼激动地提高了声调,“如果他这十年里都没有为你想这件事,那他不是爱你,而是害你!他就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要他何用?”

    “慢慢来吧,再等等机会,有些东西强求不得。”车小轩低声说。

    在生意场上,她慢慢地拥有了自己的主见,有时也学会了当机立断,但是在爱情上,她明显地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知所措。

    “慢慢等?我的傻瓜,你马上就0岁了,还有多少时间让你慢慢等?你的青春,你的爱情,已经被不明不白地搁置了十年,荒废了十年,再过个十年,你整个人都要荒废了,都要长草了,你知道吗?你快醒醒吧!”

    “什么叫长草了,你的话说得这么难听。”她故意转移话题,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堵得慌。

    安尼明白她的心思,但还是忍不住说:“要不这样吧,我去找他谈谈,问个明白,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把你放在什么地方?”

    “再说吧。”她说。心里一声喟叹。

    安尼看看她,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

    叹息声撞击着两人的心房,在夜色中不断回响,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地绵延远去,融入沉沉的夜色中。

    车小轩与安尼黯然告别,回到别墅。偌大的别墅里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细碎的脚步回响着,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旷野里飘来飘去,凄凉孤单。

    别墅一楼她把它布置成休闲区,有一个空旷的大厅,有沙发茶座,有酒吧小吧台。吧台酒架上是她收藏的最好的红酒,平时留给自己和最好的朋友享用的。

    她开了一瓶红酒,浅浅地倒入一只硕大的高脚杯里,右手食指中指夹住杯脚,手掌平贴杯底,将杯底压在桌面上慢慢地旋转。

    暗红色的葡萄酒在高脚杯底部,晃啊晃的,车小轩朦胧中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深色旋涡,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没进去。

    她有种要把它一口喝下去的冲动,但她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瞪大眼狠狠地盯着它,对抗着它。

    终于,那张着血盆大口的家伙隐退了,酒,还是酒。

    车小轩举杯罩住鼻孔,贪婪地深呼吸。

    醇厚的气息扑入鼻孔,让人感觉它很浓很复杂,不可名状。高级的葡萄酒就是这样,会给人无法言说的感觉。你想把它捋清楚,似乎很难。

    感情,是不是也这样?

    她接着把杯口下移,浅浅地啜一口,含在嘴里,用舌尖将酒液推向口腔的四周,让所有味觉细胞都感受到它的美妙。这酒液每到一处,都有着不同的变化,不同的味感。

    一小口葡萄酒在口腔里充分回旋之后,车小轩才把它吞下去。这又有着一番无穷的回味。

    她又倒了浅浅的一杯,也许是受到了刚才美味的诱惑,这一回她没有细细地品味,而是直接倒进嘴里,直接吞下去。

    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葡萄酒的涩,不动声色地刺激了她一下。

    这个刺激,似乎击醒了她一直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她一下倒了整整三分之一杯葡萄酒,也就相当于三分之一瓶葡萄酒,想也没想,一口灌进嘴里。

    红色液体从她嘴边溢出,流过下巴。她用手擦了一下,把剩下的葡萄酒全部倒进杯中。

    酒色还没上脸,她的眼睛似乎已经红了,当她再次瞪着眼盯着这超过半杯的葡萄酒时,没有抵抗住它的诱惑,举起杯,咕噜咕噜喝下去。

    杯里一半的葡萄酒喝进了她肚子里,一半流出在了外面,淌下来,瞬间染红了她衣服的前襟。

    纯白的衣服上,摊开一大片血腥的红色,好像一颗呕心沥血的心炸裂开来。

    葡萄酒在身体里循环奔突,一次次冲撞着她的思维、感觉和感情。

    她突然有了一个冲动,想打一个电话给贺川。

    就是现在!马上!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这十年里,她和贺川之间形成了一个默契,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即使打电话,也跟工作时间一样,上午8点半到下午5点半为主,下班后、特别是10点钟后,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怕他不方便。

    现在,已经1点了,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很可能已经和老婆躺在一张床上了,这个时候是绝不能给他电话的时候。但借着哀怨铺路,借着酒意壮胆,车小轩不再犹豫,拿出手机拨出了熟悉的号码。

    电话在响了五声之后接听。车小轩还没开口,就有一男一女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女声是不小心漏进来的,带着喘息:“谁啊,这么晚……”

    这个声音还没说完,就被男声掩盖住了,是贺川的声音:“汪秘书,你好,什么事?这么急?明天再说行不行,我现在还有事。就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剧烈运动后的上气不接下气,但几句话下来没有给车小轩插话的机会,说完就摁掉了。

    车小轩愣了一下,再打过去,已经关机。她有些发急发恼,想直接拨打贺川家里的电话,可是她拿着手机却按不下去,因为她根本没有他家里的号码。

    汪秘书?我是汪秘书!车小轩愤愤地想。

    几年前有一天,车小轩问他:“川哥,有时候,我想你了,很想你了,怎么办?”

    “你真的有事,可以打我手机啊。”

    “你不怕你老婆知道吗?”

    “我早有准备。”贺川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扬了扬。

    “什么准备?”

    “你打给我试试。”

    车小轩拨打贺川的手机,手机接通后,屏幕上跳出了三个字:汪秘书。

    “原来,我是你的‘汪秘书’啊!你告诉我,汪秘书是什么意思?是小狗‘汪汪汪’吗?”

    “市委办真有个秘书姓汪,平时和我偶有联系,不然无缘无故跳出来一个女秘书,她不怀疑才怪。”

    “没想到你还这么多坏心眼。”车小轩笑嘻嘻地说。

    那个时候的车小轩没心没肺,还不介意,把它当做笑话,她躲在他怀里,手指划着他的胸膛,轻声说:“好吧好吧,我就当你的汪秘书,整天‘汪汪汪’地缠着你。嘻嘻嘻!”

    今天想来,这个笑话怎么看怎么像个凄凉的段子,而且一语成谶。她一直是环绕在他脚下的一只小狗,汪汪汪地叫喊着,摇尾乞怜地讨着他的欢心。他偶尔扔一根骨头给她,她就高兴得失去自我。

    她一边怨尤地想着,一边又去开了一瓶葡萄酒。

    她把酒倒杯里,却没有再次拿嘴唇去碰它的欲望。

    4

    别墅外驶进一辆轿车,车小轩没有在意。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传过来时,车小轩还是没有意识。当沉重的防盗门打开,一个人满脸紧张、惶然地出现在门口时,她才悚然一惊,醉眼蒙眬地盯着不速之客。

    来人走近她,怜惜地问:“小轩,你没事吧?”

    车小轩揉了揉眼,从小吧台的高凳上下来,走了两步,然后哇的一声,扑到来者怀中,失声痛哭。

    贺川抚摸着她的后背,吻着她的秀发,默默地接受着她感情的宣泄。

    她的悲伤仿佛已隐忍了十年,此刻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

    待她的哭声转为呜咽,贺川才抬起她的脸,细细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川哥,你怎么来了?”她不答反问。

    “我不放心你。”

    车小轩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打过他的电话,所以摁掉手机后,他心不在焉地和老婆关平静匆忙做完作业后,一直心神不宁,就对老婆说汪秘书刚才打电话过来,他要去一下。

    关平静狐疑的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伎俩。

    关平静一直知道他和车小轩藕断丝连,有时候她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会不同程度地敲击他一下,拉他一把,不让他跑远了。

    贺川不顾关平静猜疑的目光。他也明白关平静知道他和车小轩的事。有时候不过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他一骨碌起床,直奔车小轩这里。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贺川又问车小轩。

    见到贺川意外地出现在面前,车小轩一刻钟前满腹的怨尤,已被那放肆的痛哭和滂沱的泪水冲得荡然无存。

    反而,她有一丝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任性是对贺川的不理解不包容。

    “我没什么,只是想你了。”她说。

    “傻瓜,我还不知道你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看你,喝了这么多酒,喝成这样。”他惊诧于她胸前猩红的一片,它重重地刺激着他,他疼惜地用力抱抱她,“是不是因为——我?”他小声地,不无心虚地问。

    她差点又泪奔而出。她强忍住泪水说:“跟你无关,跟……安尼有关。”

    “安尼出了什么事?”他知道安尼跟她丈夫关系不好。

    “是好事,也是坏事。”

    “哦,你说说。”

    “坏事是,她终于要离婚了;好事是,她找到爱他的人了。”她停顿了一下,咬咬牙说出一句,“她为她爱的人离婚了。”

    他一听,缄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启齿:“小轩,对不起!”

    她欲言又止,转过身去。她怕自己一开口,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她后退两步,到吧台那边拿下一个高脚杯,往两个杯子里倒了酒,一个塞到他手里,一个自己拿着,碰了一下,浅啜一口,放下来,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不该要求太多,我该知足。”

    贺川没有底气,不敢接她的话。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渴望,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十年前,在五马街意外重逢车小轩后,他就有强烈的撕毁和关平静婚约的冲动。那个时候他年轻气盛,爱情的力量足够强大,但即使在那样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还是让感情屈服于现实的需求和心理的欲望。

    从那以后,他有了不下三次的冲动期,要冲破藩篱,和车小轩在一起。可是,他的勇气和底气,一次比一次地消减下去,一次比一次地低微下去,到今天,他几乎已经不敢去想这件事了。

    连想一想的冲动和勇气都没有了!

    推动他向前的力量太强大了,形成了强大的惯性,像磁性巨大的磁铁,牢牢地吸引着他。

    这股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似乎越来越销蚀情场上的向心力。

    车小轩曾不止一次希望他不要在官场上混了,辞职到轩轩公司主持工作。

    他没有点头。他明白这一步一旦迈出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人生,将实现逆转,他的家庭,他的工作,在另一条轨道上重新鸣笛起航。

    他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十几年的努力,自己对官场的想念和期盼,远高于商场。

    从另一个角度再想下去,或者说,车小轩对他的吸引力,抵不过来自官场的诱惑——这个想法,他不敢深入地想下去,害怕一想下去,会看到一个真实的不敢面对的自己。

    是的,他不敢面对、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细微变化!

    有时,他甚至不敢面对车小轩。

    就像现在,他不知道如何接车小轩的话,有着强烈的要逃遁的感觉。

    就在这时,车小轩的手机猝然响起,把贺川从尴尬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深夜里的电话,让车小轩有不祥的预感。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

    她战战兢兢地摁下接听键。

    “车总吗?”一个低沉的男音。

    车小轩想不起对方是谁:“我是车小轩,你是谁?”

    “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给我?”

    “你是谁?我欠你什么钱?”

    “你是不是欠钱太多了,记不起谁了?”

    车小轩脑海里跳出一个人,她不确定地:问“你是安固汽配的程景洪程总?”

    “嘿嘿嘿,总算你还记得我,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安固汽配的程景洪欠了银行和个人十来个亿,半个多月前跑路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冒出来,还向车小轩讨债来了!

    车小轩欠了程景洪00万,原以为程景洪跑路了,这笔钱就勾销了,或者至少可以往后拖延了。现在看来应了那句话:是祸躲不过,是债也同样躲不过。

    “程总,我一定会还你钱,但是现在……”

    对方马上打断她的话:“车总,你不要说自己没钱或者有困难,我现在都落魄到有家不能归的地步了,谁还比我更惨?”

    “程总,我知道,但是请你宽松些日子。”车小轩还在努力争取。

    “你不要再说了,我给你两天时间准备,到时候没有钱的话,不要怪我不客气。”程景洪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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