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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听到旁边人的喘息,厚重而不匀的气息中透漏出不安和心虚。我想这是所谓敌人的,心中微微感觉到了一丝快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的盲目猛力挥打也让自己筋疲力尽之时,在林立的火把下,我却清晰地看到与我们士兵一样的脸,没有那种我曾想象的凶残,没有我所臆猜的狂暴,有的只是那种我曾见过的恐惧和不知所措,我竟犹豫了,枪不知悬在何处,却挥不下去了。

    忽然腹间一阵紧,紧接着剧痛便从那里一直传到头颅深处,眼见着一支长矛竟插在腹上,再看前面一个龇牙咧嘴还在用力持着这个家伙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前进的步伐也由此一滞,吃痛不住的我也立刻用枪戳了他,然后奋力上挑,他人还留在原地,但他的肚子却被我的枪尖跳开了,血和肠子洒了周围一大片。前面一下子给我让出了一条六七尺的通道。而我捂着伤口,摆枪奋力疾呼:“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不想死者,弃兵而降。”

    我的声音算很大的了,可是在这样的一个战场上,我的声音竟完全没有一点效果。前面的缝隙又慢慢合拢了起来,而后面我们的人依然在跟着我向前进。

    我记不得后来又打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将近天亮的时候,对手才彻底溃败,原因是西边战场拖得久了,初始,南北营分别从南北侧夹击他们,但他们有两千多人,南北两营先各投了三百人,后来觉得不行才所有九百多人都上的,好不容易打退了些,却赶上东面又出事了,只得又分了兵过去先行抵挡一番,这才拖得久了。

    我早已不知道身上那里受了伤,只感觉脑袋还有知觉,便如醉酒了,还能勉强掌得住身子时的感觉。身上很冷,喉咙口却很干,身体又很麻,枪却怎么丢都丢不掉,像沾在了手上。

    可能是太冷了,说话也很难说周全,我斜倚在帐内的毡毯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进来躺下的,但我还能清晰地想起几件我很关心的事情:“东面现在怎么样?”

    “他们来得晚,没攻破我们的防守,现在我们已经和鄂焕将军东西夹击,区贼大败,鄂焕将军现在已经在追击了。”他们的声音也时断时续,怕也是冻着了。

    “噢,你们也称鄂焕将军了,好啊,看来他做得很好,至少赶在对方袭击我们正面的时候也成功偷袭了他们。”

    “您别说话了,现在一切无恙,您休息吧!”

    “嗯,那我休息一下。”看着种种有些模糊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终究支持不住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在做恶梦,被惊醒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最终我觉得无法再睡去的时候,睁眼一看,天竟又已经黑了。

    缓了好长一会儿,仍觉得头痛欲裂,口渴难耐,周围找不到盛水的容器,摇摇晃晃站起来,便走了出去,当时竟还感觉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帐外的景象让哪怕是现在的我都不由得正直身体,傲然而立,风吹在身上感觉清凉舒服了不少,到能让我清醒了些。

    “现在什么时日了。”

    “早上打的仗,现在是晚上子时。”

    “为什么不开拔回明孜?我们已经订好时日,鄂焕,还有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把我叫起来。”我顿了顿:“还有这么多士兵都打了一早上了,为什么现在还不会去休息,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全给我回去休息。”

    鄂焕很是惊讶地绕着我转来转去,仿佛不太相信,让我不由得再次发火:“鄂焕你在干什么,还有你们几个让士兵们回去休息。明早开拔,我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又顿了顿,看看周围没有人动,有些感动,我有些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所以接着说道:“我这连着几日没有睡什么觉,打完仗,我觉得困了而已,那点伤对于我,现在恐怕已经好了。”我当着他们的面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咬着牙顶住那疼痛,总算动作都还流畅。

    前面人稍有些骚动,但还是没有人离开,这逼得我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大家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灵兽獬豸在世,我怎会有事?这里有参加过幕府山一战的人吗?大家该记得我一个人杀了多少人,我承认今天我有些手软,因为我看到他们中间很多人并非死有余辜之人,我下不了手,这才受了些伤,因为大家今天都累了,我就不催大家走了。现在所有人听我号令,给我回营睡觉!”最后一声大吼,总算有了些效果,很多人听了便转身走了。

    “鄂焕,还有你们几个校尉过来一下。”我最后发了一条命令,才回了帐,旋即又转过身来,唤住鄂焕,“帮我拎一坛水来,我渴了。”

    帐内的我先是猛喝了半坛多的水,才慢慢开始我的发话。

    “你们很不象话,我们计划是打完就走,甚至如果来不及,就地扎木排自水路下去赶回明孜,现在一下子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误了我的计划……”本来还在气急败坏地发脾气的我,忽然发觉在这里呆一晚上,甚至让士兵紧张是件好事:“明天我们走,我坐马车,要给我装得像个重伤几近不治的样子。”

    “您要干什么?”鄂焕感到奇怪,而我环顾一周,也有些不好的感觉,所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今晚负责担任营内巡逻的校尉呢?”

    “他……为了给我们全力歼灭西面偷袭的匪军时间,他利用那边寨墙带着几十个人守了将近半个时辰,只因人差得太多,最终……我们回身支援时,他已经……”

    “噢,他家还有人吗?”我心头所有的火气全部被扑灭,声音也低了很多。

    “没了。”

    “是,我和他说过话,我记得他说过他还没娶妻。”我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要给他说一门亲事的……”

    “这次是我失策,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帮那姓区的,对方还走了一条我们根本不知道的路,而且时间上鄂将军出发时间也安排得晚了些,逼得我们差点要同时在两边打仗,可为什么对方姓区的在我们东面一直不发动进攻?至少让我们能那么长时间全力对付西面的匪徒,否则,今天我们难得有人能活着回去。”我闭着眼睛稍微养了一下神,感觉中间不解很难想通,接着又缓缓问道:“也许是姓区的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其他人先和我们拼?我们伤亡多少?”

    “南北两营的步兵共一千零三人阵亡一百二十多人,伤三百二十七个,骑兵五百人阵亡九人,伤二十七人,丢了五匹马,明孜之军四百九十六人,阵亡一百多人,剩下几乎的全部带伤。”

    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听完后,我便捂住了自己的脸,竟就这样恸哭了起来。

    这仗没打好,损失之大,让我难辞其咎。

    “风云侯……这……”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姓区的人呢?逮住了吗?”想到现在场合不对,我赶紧擦了擦眼泪问询起来。

    “是我们无能,让他跑了。”

    “不怪你们,这事情都是由我定的。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上路呢?”我努力平抑自己的心情让他们都回去了,鄂焕走时还劝了我一声,我只能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他们都走了,我还能听见他们在帐外谈论的一些声音。

    “风云侯太介怀了,咱们两千人打人家三千五百人,尤其是他带着五百那样的士兵冲别人两千三百多人阵脚,居然硬给他老人家给冲破进了去,而且我们只不过伤亡几百人,对方则基本上没活下一百人,这样的大胜怎么找去。”

    也许他们说得是对的,当年汉中一战,一天早上我们伤亡两万有余,那简直是尸横遍野,一步一尸,整个汉中前面的土地都红了。可那是对董卓的正规军队,我们甚至是做好死的准备才上的,而这些只不过是对一些乌合之众的流寇而已,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大胜的,死去的兄弟们一定觉得死得很冤,闭不上眼睛吧!我曾说跟着我给大家好日子过,我欠下的这人情债如何能还。心中一个声音告诫自己:算了,不要多想,后面事情还多着呢,后面要是错了,死的人更多。

    我躺在行军褥上,虽然最终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待,但还是难以入睡,而且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忽然兴起,狠力用拳头敲打了几下地面,竟拉疼了自己的腰腹的伤处,一阵疼痛袭来,我便慢慢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得早,天才蒙蒙亮,我便睁开了眼睛,这天,我没有任何赖床,穿了件衣服便出来了,在很多士兵的注目下,缓步踱到西面山坡上去,因为兄弟们很多人都留在这里了。

    最后悼别自己的兄弟们,我磕破了自己的头皮。所谓名将名帅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没有士兵,你便是个废物,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架不住别人一拥而上,如果不把他们的生命看得如此珍贵来珍惜,我只是一个畜牲罢了。那些只会在士兵面前摆着臭架子的将军,战阵上不体恤士兵只管用死人堆战绩的人,算什么东西。

    最终我躺在车上休息时,全军队列中都没了声音。鄂焕很有感触对我说了一句:“士兵都很忠于您啊。”

    不过我想的和他不一样:“不,兄弟,你记着,我不需要忠诚,他们打仗时也不是为了忠于我才打,这是一种信任,他们信任我,信任的力量肯定要比忠诚大。”

    “信任?”鄂焕若有所思。

    “对,因为他们知道,战场上以命相搏,准备玩命的时候,我肯定会冲在他们中的第一个。”

    “可您是主将。”

    “你别忘了,你在后面偷袭的时候,整个大营中所谓的将军只有我一个,下面就是校尉了。好了兄弟,让哥哥睡了。”

    “哥,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他忽然有些感动,我想也是,他才来我就把自背后偷袭的任务交给他,一旦他不能完成,我们便会在这里陷入一场真正的苦斗,不过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没人可派了,而且鄂焕显然对那条路比较熟悉。不过我是用一个他觉得很奇怪的理由解释给他听的。

    “因为你和明孜他们是朋友。”

    这一路睡了两天。直到明孜城内的县守府中,我才下车开始走动,结果走了几步我又躺上chuang榻了。不过我还是专门下令在城外辟开专门的军营对伤员进行治疗。之所以不选在城内,便不能随意对外人道哉了。

    宋和邢大哥也在前一天赶回,他们来除了问询我的伤势外,还带来一些消息。

    “他们没动,这些人一直在看热闹,不断有斥候过来过去,我们没有拦,他们很可能已经看到您的伤情了。”

    “嗯,很好,那一切依计形事,其他的你们继续干吧,灭了区贼;下面便是开市安民了,让士兵们有意无意地说我受了重伤,但不能把这事情报到桂阳,要是让我夫人知道我受伤了,我在我家也有麻烦了,好了让我睡吧,毕竟我是真受伤了,虽然不重但也有些够呛!”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这几日每天宋都会来向我汇报一些事情,比如今天运来多少粮食,盐,肉,布料等,以及运来多少石料,来了多少民夫,同时撤走多少士兵,还有各个山头建的警戒塔,烽火台等防御设施,以及明孜城的破损处的重新夯筑,还有各股土匪的最新情况。

    一些故友也来看望我,对此,我非常感激,他们表示不用感激,请他们多吃几次酒就可以了,显然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本质的变化。

    不过十天后,情况有了非常大的变化,这天我又是早早地起来,踌躇满志。卯时,洗漱完毕,还专门挑了一身纯白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看看,确实相当儒雅,而且相当俊美,最后一句稍有夸张而不要脸,但今天我真的很兴奋,有些等不及卯时的来到。

    鄂焕,邢道荣,陈应,以及这几天远道而来的孙玉海,管亥,苏飞,陈鸥七人准时来到,而我也早有准备,命人端出一块热腾腾的发糕,这个发糕做得有讲究,荆州西南的形状,上面点缀着三十多个大小不等的枣子。

    “枣的位置,这就是明孜周围三十多股山贼的位置,我们按照实力大小,和这几天我们商量的安排,分成七块给你们七个人,你们每人带两千人,再带上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内,我要求战斗全部结束;这就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早饭:荆州山贼,希望你们能一口口把他们都给吃下来,而且吃干净了,吃完早饭你们就出发吧,我们早给你们配好了所有向导,你们的兵力都是数倍于对手的,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回由我和宋先生坐镇明孜,记住我们手中只有五百士兵,还都是老弱病残,我分不出兵给你们。”

    “好的……哈哈。”众人大笑,这里都是爽朗之人,不需要那么拘束。而且这几天都在一起,大家对孙玉海的长相已经能够接受,实际上因为大家好不容易完全接受了邢、鄂、陈三人的长相后,便对长相这种东西看得淡了很多。所以,大家相处几日便再无隔阂了。

    最后,我叮嘱他们各军之间互相保持一定距离,不能相隔太远,保持相邻的军队联系,同时军队保持一定的厚度和展开,那些势单力孤的匪徒便拿我们一点没有办法。

    他们吃完出发了,看着桌面散落的枣核,心中得意之极。不免回头想想自己的得意之处,我利用自己伤重,加上筑城,建烽火台这种建设防御设施的方法,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土匪都认为我们要取守势;而且,知道我们在与区贼作战之时的艰苦和大伤亡,更让他们确信这一点,便放下了心;况且,我还每天五百士兵的往武陵山区外面送,他们当然更加宽心,他们岂知,我每日还要往这里送粮草,那粮草车中间藏人,运布,各种布匹车中间也藏人,来夯筑的民夫干脆全是我们的士兵,这样每天出去五百,却要进来一千五百,后来,我们城“只剩”“五百士兵”时,我们每天还要进来五百至一千人,这样十天时间,我们在明孜各处便屯有了近一万五千人,周边很多新建防御设施,建好便成了我们的藏兵之处,陈哥对于剿匪以及我的计划都很支持,居然在现在这种困难时候还给我派了这么多人,还支了这么多人一个月的粮草,看来他也早想动手,就是找不到放心的人手去,他可能想着:这回我自己送到这门上去,怨不得他了。

    而我很是兴奋,但是我却要表现得很镇静,他们一走,我就拉宋过来陪我下棋,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表现出渴望,也不表现焦虑。最担心的反倒是我们的两个乐师,他们甚至有这个祸是自己的闯的这种想法似的,不过还好,他们没有表现出想不开的迹象。

    而这几天我已经完全跟没事人一样,不仅是正事,因为所有民夫都去打仗了,县里的行官也去打仗了;而且也包括身体上的,因为现在仿佛连伤都没曾伤过一样,完全恢复了以前的身体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只是本来已经有些伤痕的身体上又多了几道,不知道被夫人看见又何感想。

    他们走后的第二日傍晚,我又拖住邢先生陪我下棋,因为宋说他有事要处理。

    忽然快马冲入府中,有人自马上连滚带爬地冲下来,我心中一阵狂跳,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将盘上一个劫材中的敌子提掉,然后面色平淡地问:“何事来报?”

    “北面鄂将军、苏将军、陈将军已经合兵一处,并得到荆西邢将军口信,黄、王二匪已平,其它各处也都在最后清理中。”

    我依然很是虚伪地继续端坐下棋,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下去领赏休息。

    但我的对面的乐师坐不住了,他很是兴奋,手也软了,劫材也不要了,能让给我的实地全让给我了,连最后算子,他都主动表示认输,对此,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送走他后,一看四下无人,我便立刻原型毕露了,简直是蹦蹦跳跳从客厅进的寝居之室。

    想是最近这段时间谋划筹算太累,我很快就不知道怎么又睡过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里,不过有意思的不在于我这样能睡觉,而在于第二日几近正午时一睁眼,我便看到了我的夫人在我身边整理我的衣衫。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数落着我现在还在睡懒觉,而且还问我为什么我的左脚的鞋丢在了前面客厅的门槛那里,而右脚的在寝居室的窗口底下。

    对此,我只能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整个事情在这里就告一段落的话,也会相当无趣。因为紧接着一个当地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告,“西南面的烽火台冒出冲天的浓烟,有军队正向明孜快速的扑来!而且肯定不是我们的军队,”

    时值正午,那天是初平元年的二月二十八日,我十八岁,鄂焕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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