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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在向我呲牙咧嘴嘶吼着逼近,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只浮现出一个遥远而凄厉的声音,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子若,曾子若!不要死,不要死!”

    那是我对我陌生而短暂的人生仅有的些许记忆,一个未知名的声音文件为载体,以两条重量级信息为内容:第一,我的名字叫曾子若,第二,我已经死了。

    午饭的时候我坐在快餐店角落里问正坐在对面吃商务套餐的舒默:“晚上院长家聚餐你预备去吗?”

    舒默两只耳朵里都塞着耳塞,细细的白色金属线从他耳边的黑发里垂了下来,看起来既像是在听音乐又像是在打电话。

    我催促:“你说话啊,对着那个耳机说,别人看到还以为你是在讲电话!”

    舒默看了我一眼,低头夹了片黑椒牛柳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去,吐出两个字:“不去。”

    “不行!”我一拍桌子:“我不同意!”

    碧小野跟他说的时候,我就猜到这怂货肯定又要找借口逃避。舒默一直有点社交恐惧症,在圣爵的时候就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刚到美国的时候更是严重,成天除了去教室上课就是跑去图书馆看书再不然就是回家做饭,什么楼聚新生聚华人聚老乡聚一律不去,什么万圣节趴复活节趴圣诞节趴一律不参加。但是因为在美国上课的时候小组交流课堂发言小型演讲和辩论的内容占了很大比重,一直挨到大学毕业他才稍稍好些。

    舒默刚去圣爵的时候没什么朋友,连个打篮球的伴儿都没有。我第二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圣爵的篮球场上一个人孤零零地练习投篮并且屡屡不中。我那时候已经打听清楚舒默的一切底细包括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父母高就模拟考试平均成绩甚至他此次转学给学校捐了多少赞助费。在圣爵这片人口密集八卦的传播速度远比禽流感要快得多的地方,要获取这些信息并不是难事,尤其对于我这个具有卓越听力的隐形“人”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圣爵这个是非多到漫天飞的地方,要想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只要跟在他身后或是站在他所经过的地方,自然会听到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恨不得把他的祖宗八代都扒个底朝天。

    那时我已经观察舒默很久了,他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去食堂点上一碗豆浆二两生煎,吃碗早餐七点一刻去教室开始上早自习,午餐永远是食堂最便宜的二十元套餐,晚餐是一碗素浇面。他晚上一直在教室自习到十点半,然后去操场一个人跑上半个小时后回寝室洗漱睡觉。他们寝室一共四个人,除了他之外的三个都是富二代,其中一个就是江小白。据我观察,舒默和他们交流不多。平日里不玩游戏不看闲书,唯一的爱好是打篮球。偏偏球技奇烂外加人际关系冷漠没人喊他打球,更让他陷入了越烂越没人跟他打越没人跟他打越烂的死循环。

    总而言之,身为高三党的舒默就是一个平淡无奇中规中矩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却依然成绩平平同时无法融入圣他爵主流社会的死书呆,而我之所以对这个书呆子如此青睐有加,原因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他是全世界唯一能看得到我的人。

    我至今仍然没有搞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舒默并不能看到别的鬼魂或是邪灵之类,据他所说他也并没有经历过鬼上身之类的奇闻异事或者襁褓时期被某个陂腿道人点化而开了阴阳眼。甚至一开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平白无故被激发出的超能力,以至于他想都没想,就把我当成了跟江小白他们一样在圣爵拿读书当幌子把混日子当里子的富二代,偶尔在圣爵的校园里碰到,他还会礼貌而疏离地冲我点个头,然后默默走开。

    我们第一次正式交谈是在篮球场。那天我站在篮球场边的大榕树下,看舒默站在三分线外一次又一次地起跳投篮不中。初秋傍晚的余阳温柔中夹着一丝清冷,夕阳像是融化了的冰激凌大喇喇地在西天边摊开明媚的一片,橘红色的阳光好像一只巨大的柔软的纤薄而透明的山羊绒围巾铺在地上,也裹着球场上那个颀长瘦削不断高高起跳又落下的身影,看起来很像某本青春文学杂志的插图。

    我始终站在大榕树底下逃避阳光,不知道是我生前就对晒太阳这种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免费活动无感还是打从历经了重大质变之后顿时产生了类似于吸血鬼嗜血的作为鬼的某种本能,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讨厌阳光而喜欢呆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光明而温暖的东西譬如阳光总让我感到烦躁,仿佛跳进了一只水温过高的大浴缸,能顿时让我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舒默那天在篮球场耗了一整个下午居然一粒未进,想想就算是故意要保持连续投篮三小时投不进也实属不易,这让全程目击的我真恨不得张开双臂仰天长叹一声:这也是个奇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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