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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委屈,她实在是离不得阿松,才做出错事。”

    人就得脸皮厚啊,这种话,放二十年前宁太太绝对说出不来,可为了闺女,如今咬咬牙也说了。宁太太道,“她那个性子,表姐还不知道么,就是太软糯,对下人优容太过,才纵出这等糊涂奴才来的。可要说她有不敬正室的心,我是再不信的。要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不晓得什么叫嫡庶,她能不知道么?阿松与他媳妇是今上赐婚,那是钢涛铁铸的亲事,无人能撼动。我想,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退一万步讲,谁会做这种明知做不到的事呢?我敢拿我这性命做保,她绝不敢有此心的!”

    谢太太心说,宁氏在我家,她若再发昏,我也不能去要你命啊。她叹口气,“表妹这样,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表姐,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知道。”见谢太太口风变软,宁氏立刻道,“要说她软弱糊涂,这个是真真儿的。可再怎么,她也不会指使婆子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语的。先时这十来年,我也没听表姐说过她有什么不妥之处,都是听表姐说她还能服侍,我心里也是极欣慰的。想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哪,知道本分就好。我先不说她是我闺女,表姐想一想,哪怕是外头随便什么人,好了十来年,难不成突然之间就会变成个怪物?我想,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此刻,谢太太都想自抽耳光,深恨自己当初与宁太太赞宁氏的话了。

    是有原故,以往下人不是没有在谢太太面前奉承过宁氏,虽不是这等话,却也露骨,谢太太也没说什么。可如此,世转时移,莫如已经长大了,莫如不是个可以忽视的人。先时你那闺女也不知道莫如的厉害,所以,她还挺得体。如今,莫如一日较一日的出众,那孩子的天资,远在常人之上,让人惊心。是故,谢太太不得不将心中的天平放正,而宁姨娘,你闺女,她稳不住了。莫如带给她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令她失态,她甚至私下与莫忧说方家满门被斩,莫如绝不会有一桩好亲事。

    谢太太知道宁姨娘愤怒时说过的这些话,而在彼时,谢太太与宁姨娘在杜鹃院的看法儿已经有些不同了。

    在宁氏的认知上,谢太太竟罕见的与谢莫如心有灵犀起来,她亦觉着,还是先时的宁氏好,哪怕那些柔顺恭敬是装出来的呢,也比现在的面目可爱的多。

    宁太太是不知道谢太太心中所思的,她先时铺陈两家情分,继而为闺女分辩,现在,是该提出请求的时候了,她道,“表姐,要不这样,我去瞧一瞧那孽障,她倘真有半点儿不敬之心,我也不会叫表姐为难,我自己生的,自己解决了她。倘是有误会,咱们这些年的情分,表姐看在她服侍了阿松这些年,看在孩子们的面儿上,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太太便命素馨带宁太太去了牡丹院。宁太太见谢太太竟不一道过去,便知这次谢家是真的恼了。后面的事不问亦知,无非是宁太太拉着宁氏过来给谢太太请罪,自陈没管教好下人,而宁氏自己是万不敢有此心的!宁氏母女两个一并赌咒发誓,再三自陈清白,谢太太道,“老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时觉着你柔顺,如今又觉着是看错了你,到底如何,就看以后吧。”

    宁太太斩钉截铁,“表姐只管放心!这孩子定不会令你我失望的!”

    宁太太又提出要见一见谢莫如,亲自跟孩子解释一声,别叫孩子存了心事。

    说来宁老爷回帝都也有个七八年了,宁老爷能自流放之地回帝都,还是谢尚书从中出力,两家来往频繁,宁太太竟然没见过谢莫如。初时是听人说谢莫如在杜鹃院少见人,后来是听人说俩姑娘一并上学,谢莫如跟个哑巴似的,不大说话,傻不拉唧,专爱穿紫色。怎么听怎么小透明啊,直到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反正是先听说谢莫如很得谢柏的喜欢,接着谢太太交待啥差使,谢莫如也要抢谢莫忧的风头儿。

    宁太太当然是心向谢莫忧的,可心里也奇怪,闺女虽说不是正室,但在谢家是管家的人,还有谢莫忧,不是一直很得谢太太欢心么,怎么就能叫个小透明抢了风头呢。这得是多无能啊!

    宁太太这遭还带了许多东西,专是给谢莫如的。她要见,谢太太便命素馨叫了谢莫如过来。

    宁太太平生第一次见如此冷峻的女孩子,谢莫如年纪与谢莫忧同岁,个头儿要略高些,不同于谢莫忧杏眼朱唇的活泼可人,谢莫如一双凤眼,高鼻薄唇,这样的相貌,绝对与丑字无关,但你可能不会太注意她的美丑,因为谢莫如抿起唇角,目光冷淡时,宁太太先有了一种压迫感。

    谢莫如给谢太太行过礼,道,“听素馨说宁太太来了,想见我。”

    世间如此直率讲话的,宁太太仅见,她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了。谢太太与谢莫如打交道的时间久,微微一笑,并不介意,指了指宁太太道,“是啊,这就是宁太太。你是头一遭见她,论起亲来,我们还有表亲呢。”

    谢莫如坐在谢太太下首,宁太太在她对面,略一抬眼看向宁太太,微微颌首,算是打个招呼,淡淡道,“想必您今日是以姨娘之母的身份过来的,恕我不好行礼,以免误会。”

    宁太太这把年纪,经的见的也多了,这点儿难堪,不算什么。此际定一定神,反而满是歉意道,“我这个女儿调理下人无方,冲撞了大姑娘,我做母亲的,既知道了,心下很是惭愧。过来看看大姑娘。”

    “既是下人之过,您无需惭愧。”见宁太太定力不错,谢莫如再插一刀,轻描淡写道,“女不类母,多矣。”

    女不类母。

    通俗的说法就是,您闺女和您可半点儿不像啊。这句话,多是指性情不像。

    像这句话,被谢莫如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再加上谢莫如望向宁太太那淡然中带着讥诮的目光,则真真切切的表达着另外一个意思。宁太太正经八百的正房!嫡妻!宁姨娘是她亲闺女,可宁姨娘是啥?偏房!姨娘!妾!

    宁太太此刻的感觉,就不是一脸灰了,完全是脸上着了一巴掌,火辣辣。

    看,话不再多,够狠就行。

    谢莫如很显然已经超越狠的境界,简直是狠辣。

    宁太太这把年岁,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老人家忍住难堪,滴下两滴泪,道,“大姑娘这样深明大义,我既宽心,又愧疚。”她老人家并不是谢莫忧那种泪流满面的流法,眼泪刚刚滴下便已拭去,便显得格外真挚,宁太太愈发恳切道,“大姑娘这般心胸,委实令老身敬佩。”

    “您太客气了,您能特意跟我来说明此事,该是我感激不尽。”谢莫如看书时就知,对一个人一件事做出总结的话,往往是最后一句话。宁太太已经对她做出“深明大义,心胸开阔”的总结陈词,可见是急着结束话题,便知这人心绪受扰,不欲多言。不然,起码应该多收买她几句,谢莫如却不能叫宁太太如愿,她迅速说道,“您是知道的,这世上虽有礼法,倘万事皆按礼法而行,世间也就不会有诸多事端了。知道姨娘无夺嫡之意,我很是开怀。我祖母还在,这内宅,总是安稳的。只是,我是坐井观天的人,不知外头的事。内宅如何,终是外头来定。您家是帝都名门,宁大人亦是朝中重臣,先时,我时常担忧宁大人心疼姨娘,有朝一日逆转嫡庶。如今,听您亲口说姨娘并无此意,还特意与我道歉,想来,您家亦无此意,对吧?”

    刚刚谢太太说要请宁姨娘归家时,宁太太也未如此坐立难安,她几番想打断谢莫如的话,可未等插上嘴,谢莫如已经说完,就等着她回答了。宁太太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大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再没有的事。”

    谢莫如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浅笑,她那眼神,那姿态,那口吻,是刚刚宁太太真挚恳切的n次方,她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与母亲的性命,全靠您家手下留情。”

    “大姑娘,你实在想多了。宁家断不敢有此意。”重复性的保证,我家是盼着你母亲能早知归西来着,但我死都不能认啊。因被谢莫如一语说中要害,宁太太急需一些佐证来证明她家绝对没有夺嫡之念,谢莫如已经再次道,“我知道了。您原谅我多思多虑吧,这天下谁不知道呢,我母族已经无人,我母亲足不出户,我的外祖母宁平大长公主也已过逝,我一个女孩子,既不姓方也不姓穆,我姓谢。那些往日恩怨已与我而关了,唯一让我忧虑的就是,我母亲住在杜鹃院,她唯一的身份就是父亲的正室,这个身份,唯一挡住的人就是令爱了。”

    “在陈嬷嬷说出那句话时,我不得不为母亲的安危担忧。尽管父亲母亲是御赐的亲事,那也只是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不是吗?”谢莫如长眉微蹙,说出的话愈发令宁太太如坐针毡,“今日,能得见太太,我因礼法不能向您行礼。不过,您一定得相信,我心中充满感激,多谢您家愿意遵循礼法,使我母女性命得以保全。”

    宁太太出身高门,嫁入大户,除了流放的岁月,人生几十年再未经历如此境地。她老人家知天命之年,第一次知道,生命竟有如此不能承受之难堪,脸却涨的如同一块红布,宁太太急切之下,竟指天为誓,高声道,“大姑娘,倘宁家敢有此意,天厌之!”

    宁姨娘摇摇欲坠,要不是素蓝不着痕迹的扶她一把,她得瘫地上。

    谢莫如点头,认真道,“我信,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完这话,谢莫如欢快起身,对谢太太道,“太太,请谅我无礼,我得赶紧回去与母亲说,以后可太太平平过日子了。您好生招待宁太太,恕我不便相陪了。”说完,她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速度之快,谢太太只来得及“诶——”一声,谢莫如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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